关于簪子的事情,明月并未向其他人提起,更没有特地去问顾杉和。只当那只是支普通的簪子、自己也从未发现过里头的秘密,每日戴着,若有人问起了,只说那是未婚夫婿所赠,也不怎么惹人怀疑。 表面上看着是与往时没有什么不同,但明月心中一些想法却已经悄悄地改变了。望着眼前低头沉默着的暗卫,明月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又强行将其压下:“算起来,这应该是本宫第一次传召你们。” 当年先皇决定将皇位传给明哲后,便暗地里将这支暗卫交给了明月,希望能保她一世周全。数年过去,明月知道自己身边有暗卫跟着,却从不曾召唤过一次,哪怕是上次在东陵别院遇刺,明月也没有动过召唤暗卫的念头。 “你们这支,现在有多少人?” 明月只打算当个游手好闲的长公主,不问朝政,不理国事,她不会是任何人的威胁。但没想到,她还是不知不觉的就挡了别人的路,她的婚事也莫名成了众矢之的。不仅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京城中的局势也越见复杂,明月开始觉得,如果她再不做点什么,说不定哪一天就要成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了。 “回长公主,”暗卫之间通常以手势及暗号传讯,少有言语交流,眼前的这名暗卫也许是太久没有开口了,竟然连言语都有些生疏:“共五十八人,三十人守卫,二十八人融入朝堂市井。” 三十人轮流守卫,另外二十八人融入大雍朝堂市井,直到明月几日后拿到一份由暗卫查探整理的大理寺机密档案时,才知道这个“融入”的什么意思。 “暗二十三只是个负责整理档案的小官,暂时没办法将原件运出,这是默写的誊抄本。” 除了皇宫和庆亲王府,其余与皇族无关的地方,暗卫都想办法塞人进去了。 暗卫中有二十八人都是用着正当身份在大雍朝中活动着的,比如说暗二十三,走了正当路子进大理寺做事,负责整理档案。原本那些机密档案是封存好了锁上的,但暗卫总有些特殊的方法,拿到档案后,暗二十三直接将内容背了下来,重新将其中的重点整理出来,然后把原件放了回去。 里头记录了几个渎职的官员,都是证据确凿、无可反驳的,但却被锁在大理寺的机密档案中,有些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却还没有出手处理。明月皱着眉,望见其中一个名字,刘凌,正是前些日子晋升户部侍郎的那位。大理寺的人抓到他贪污受贿的证据,非但没有立即查办,还眼睁睁看着这么一只户部大老鼠升官发财? 档案有些分量,掀过渎职官员记录的几页,明月又看见了一些跟自己有关的事情。暗二十三也是有心,将跟明月有关的东陵别院刺客一案的档案也默写下来了,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两页。 “刺客脚底有祥云刺青……” 看到这里,明月心底满是不解。无论是大理寺后来的报告,还是那日温泽拿出的大理寺文书,都没有提到刺客脚底的刺青,只说刺客身上没有任何表露身份的东西。刺青本就少见,刺在脚底这种隐秘位置的,更是少上加少,如此特别的细节,竟然没有被记录在正式文书中,却被锁进了大理寺最隐秘的箱笼里。 最重要的是,刺客尸体在验尸后的第二日,还没有等到第二位仵作复检,便马上被焚毁。 “到底是在急什么……” 负责传递文书的暗五在底下安静地站着,明月没问他,他就沉默着,充当一件大型摆设什么的,也没打算开口。 正思考着,外头忽然一阵喧嚣。 “皇上驾到。” 殿外守门太监拉长的公鸭嗓响起,惊得明月差点把茶盏都摔了。一抬头,原本站在一旁的暗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迅速离开了,明月也赶紧随手将那份见不得人的大理寺誊抄文书塞进了茶几底下,用靠枕遮住,自己则赶紧整理整理身上的衣服,往殿外走去。 现下才午时过一点,平日这个时间明哲都是在御书房中忙碌着,少有到别的地方去。今日突然打破习惯,顶着太阳来到明月宫中,也是有些奇怪。 “皇兄怎么来了?” 看见明哲,明月连忙迎上前去:“小满,将那冰镇的梅子露拿一盏来。”虽然已经过了一年最热的日子,但大中午的在太阳底下走着,还是不免的出了一层薄汗。 皇帝陛下在长公主处用凉水净了面,又用了半盏梅子露,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先是让周围伺候着的宫人都下去了,望见明月疑惑的眼神,斟酌着开口:“明月。” “嗯?” 看情况,明哲应该是徒步赶过来的,连软轿都没有叫,看着像是十分赶急的样子。望见明哲脸上的犹豫之色,明月不由得询问:“有什么事,皇兄请讲。” 明哲点点头。 边境有外敌,姜罗来犯。 “姜罗?边陲十二小国之一的姜罗?”听到这个消息,明月惊讶极了:“他们的势力不是已经被顾杉和灭掉小半了吗?怎么还敢再来?”前些日子也在顾杉和处看到边陲十二小国的消息,但也只以为是些小打小闹,没有想到姜罗竟敢再次来犯。 边陲十二小国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早些年天下初定,即使偶有外敌来犯,一般都是将其驱逐,并没有到要斩草除根的地步,但后来那些小国越来越过分,时常来扰,大雍才下定决心,拔了边陲的几个刺头。 没想到一年过去了,那些没被清洗的小国又开始蠢蠢欲动,联合起来,以姜罗为首,正式向大雍宣战。 “正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明哲开口道:“今天早上才收到的八百里快马加急军情,边陲小国的联军已经向边境的玉水关进发了,不足半月便会到达。” 不足半月。 深吸一口气,明月问道:“皇兄以为如何?” “边境如今有陈将军守着,暂时出不了什么问题。”说起军情,明哲脸上满是严肃:“但陈将军初至边境,对那些小国不熟悉,朕想,还是要再派一人出战。” “皇兄的意思是?” 叹了一口气,明哲眼中略带歉意:“顾将军接到军情后,已经自动请缨了。”对于明月这个唯一的同胞亲妹,明哲是有些愧疚的的。早些年因着战事,耽搁了她的终身大事,如今好不容易定亲了,却又要将她的未婚夫婿派到战场上去。 今次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来年季春后便要成亲,如今看来,顾杉和未必能赶在吉日前班师回朝。明月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随即又道:“皇兄不必介怀,国家大事要紧。”这是整个大雍的大事,不过是她一人的婚事受阻罢了,算不了什么。 嘴上是这么说着,但心中始终免不了要为心上人担忧,明月犹豫了一阵,又开口问道:“不知顾将军何时要出发?” “三日后的清晨。” 还有三日。 或许是处于对妹妹的愧疚,流水的赏赐送进了明月宫中。望着殿前的那些珠宝首饰,明月勉强一笑,转身回去,转眼便换了一套出宫的服装。 “长公主,天都快黑了,您这是……” 负责传旨的太监见明月脸上毫无喜色,又换了出宫的衣服,不由得多问了一句:“皇上还吩咐了御膳房给长公主准备了一桌席面……” 知道那是明哲为了哄她而准备的,但明月已经无心顾忌他人的感受,不耐烦地一挥手:“那席面留着下次再吃吧,本宫现在就要出宫,你回去复命吧。” 那太监只得回去照实回话了,明哲听得转述的一番话,只长叹了一口气,便挥手让他下去了。 知晓身边有暗卫保护着,又因着赶着出宫的缘故,明月这回一个侍卫都没带,独自出了宫,往顾府走去。 在僻静的后巷跃上墙沿,几个起落,便进入了将军府中。天色有些昏暗了,下头的人偶尔看见有道身影掠过,只道是自己眼花,揉揉眼睛,便过去了。 踏着瓦片摸上将军府书房的屋顶,明月坐在上头吹着风,原本是要来看顾杉和的,但真到了将军府,却又只想一个人在这屋顶上静静。 天渐渐地黑了,万家灯火燃起,点亮了漆黑的大街小巷。 第一次送顾杉和出征的时候,明月十三,顾杉和十五,那时候他只是个随军的小兵,跟着叔伯上阵锻炼。明明去前还是个皮肤白皙的俊秀少年郎,半年后再次归来,却成了个黑黝黝的煤炭头,人也瘦了一大圈,裂开嘴冲她一笑,露出了一排大白牙。 第二次,是明月及笄的前一天。外头军情吃紧,当天上午召集,下午便要出发了,明月将身上的平安符挂在了顾杉和脖子上,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顾杉和点头应了,回来时半个身子却都包成了个粽子。 一次又一次,明月已经记不清这是顾杉和的第几次出征了。 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