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深夜到访并没有惊动太多人,除了后门值夜的小厮受到些许惊吓外,温府上下都沉醉在黑甜的梦乡中,并未受到任何惊扰。 “长公主。” 温家的长子被贴身小厮从床上挖起来,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便接到了长公主深夜来访的消息。听说长公主已经到了他的书房门外,温泽连髪都来不及束、只披了件外衫便赶往书房见客了。 站在温家的小书房设在温泽的院子里,平时自然只有温泽一人在用着。明月独自让小宫女和侍卫都在外头守着,自己则在书房里独自等待。一边等着,一边四处观察,跟上回到过的大书房不同,里头的陈设简单许多,也没有太多古玩摆设。可以预见,在某些方面,温家长子跟他的父亲其实没有表面上的那么一致。 听到有人来了,明月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一转身:“温大人。”看见温泽身上松散的外袍,便知他是定是匆忙地赶来,明月一礼:“深夜突然到访,打扰了。” “长公主客气。” 虽然披头散发,但也不因而感到局促,温泽拱手回礼的样子自然得很,状元郎的风姿不减半分:“请坐。”即使是孤男寡女深夜独处,也摆出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 两人在书房的靠背木椅上落座,明月率先开口:“今日前来,主要是想问大人几件事。” “回京城报信的那名小兵,他的情况如何?本宫想知道他报信的完整内容。还有,相信大人对边境消息的掌握必然比普通人的多得多,请大人告知边境情况。”冷静地将心中的疑问逐样报出,明月深吸一口气:“如今局势未明,一时说顾杉和与三千精兵一同覆灭,一时又说是带兵暂时避走,又有说是失踪了,众说纷纭,本宫实在担心不已。” 深深地望着对面的温泽,明月忽然起身一礼:“阿杉说过,大人是可信之人,请君助我。” “长公主快请起。”见明月起身,温泽连忙上前虚扶:“请坐、请坐。”待明月坐定后,低头想了想,才开口道:“那小兵其实是伍老将军的嫡亲孙子,本来是放在陈将军麾下,不知道怎么,那日混进了那三千精兵中,跟随正之上了战场。他和几个将士回城报信,个个都身受重伤,回城没多久便倒下了,至今数日,只得他一人还剩一口气。如今送了回京,正在伍府修养着。长公主若想亲自见他,恐怕要再等三两日,至于口供,兵部应有存档,明日可借来一观。” 看了一眼明月的脸色,温泽顿了顿,又说:“至于边境的问题……” “大人觉得,”明月低低地问了一句:“阿杉的情况……” 如今明月对边境的情况完全是两眼一抹黑,除了那天晚上传来的顾杉和战败的消息,根本就得不到其他军情。单靠明面上公开出来的那点模糊不清的情报根本无法说明什么,明哲怕她胡思乱想,又总是不肯与她细说,却没有想到,这样反而令她更加不安。 明月第一次为当年放弃培养势力的决定感到后悔,然而,已经为时太晚。 “仍是未知。”沉默半响,温泽才给出这么一个答案:“边境如今正乱着,前两天的军情只是靠那小兵迷糊时断断续续的字句拼凑出来的,想要知道确切情况,恐怕还真要等那小兵醒来,又或者边境再有新的进展。” 看了一眼明月的脸色,顿了顿,又说:“正之麾下的人已经出发了,长公主且再等几日。” 还是要等。 相比起刚接到消息的那个夜晚,此刻的明月已经冷静了许多,听到温泽的回答,心中一沉,面上却也没有太大的过激反应:“本宫明白。”点了点头,又说:“本宫还有一事未明,请大人解惑。” “请说。” 斟酌着语言,明月试探地问着:“顾将军出发前,对本宫和顾家人千叮万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落单,仿佛是怕有谁要对我们不利似的……”紧紧地盯着温泽脸上的表情:“大人与顾将军私交甚笃,本宫猜想,是不是二位发现了些什么?” 温泽一时沉默。 他和顾杉和的确是发现了些东西,但事关重大,又牵连甚广,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不敢轻举妄动。他俩曾私底下多次商量,在顾杉和出征前两日也在军营中见过一面,那时候,顾杉和语气中大有将明月与顾府上下托付于他的意思。温泽知道,以顾杉和的想法,比起要明月为他涉险,他肯定更愿意将她置在安全的大后方。 见温泽不语,明月更加肯定京中是发生了些她不知道的大事:“温公子。”换了个称呼,明月放软了声线,又半真半假地说着:“阿杉出征前跟我说过些事,我知道,这京中怕是不复过往太平了。如今前线出事,京中暗涌又起,若公子本肯与我说实话,我身陷危机之中还懵然不知,实在是危险之极。” 见温泽的脸色有些变了,明月便知这步棋走得对:“阿杉与公子是一路人,如今阿杉不在,我是阿杉未过门的妻子,公子也应对我坦诚相对才是。公子在朝中有人脉,我在京中有权势,再加上阿杉的兵权,若三者配合,即便真有什么事情,也不至于毫无招架之力。公子说,是不是?” 一直都在旁静静地听着,到最后,温泽终于苦笑一声:“长公主能言善辩,温泽佩服。” 明月笑而不答。 “正之不曾与长公主细说,我想,自有他的缘由。在这方面,在下实在不便替他做主。” 听了温泽的回应,明月不由得面色一沉。 “但是,长公主也说得有理。长公主身处这旋涡中,若还是一无所知,实在是太危险了。如此,在下亦应先行向长公主透露些许内情。”沉吟半响,温泽终于开口:“兹事体大,还请长公主保密。” 明月点头:“这是自然。” 温泽起身,亲手将书房的窗户全数关上,又细细地检查了门外的走廊,确定伺候的人都离得远远的、没有人可以听到书房中的谈话,才放心将门关上、回到书桌旁。 “正之怀疑有人要谋朝篡位。”望见明月脸上完全无法掩饰的震惊,温泽心中暗叹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们从三年前就开始有着这样的怀疑了,但那人嫉极其狡猾,每次活动都少有留下什么痕迹。若不是三年前那人心急了些,我们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握紧了木椅的扶手,明月还未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嘴唇微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沉重地点点头,温泽继续解释着:“因为一直没有确实证据,所以三年来我们都不敢采取明面上的行动。这小半年来,那人似乎越来越着急,动作也越来越大……比如说上次东陵别院的事,应该也是那人的手笔。” 心中翻起了汹涌的巨浪,明月死死地抓住身边的扶手。在京中生活多年,日日在皇宫与市井间来回穿梭,然而,她竟然全然没有察觉这太平盛世下隐藏着的旋涡。 “你说,那人……”沉默许久,明月勉强压下翻涌的心绪,缓缓开口:“你们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人是谁?” 温泽沉默。 “请君如实相告!” “长公主。”温泽摇摇头:“如今未是时候。” 深吸一口气,明月面上隐有怒意:“温公子,我对公子不起疑心,公子亦应信我才是。再者,我是大雍长公主,大雍前程之事,我休戚与共。如此大事,我有绝对的知情权。”深吸一口气,又道:“三年不曾上报,今日也不肯说实话,难道要再等三年、三年三年又三年么?” “长公主息怒。” 对上了明月的质问,温泽也不恼,只冷静地问了一句:“若长公主知道了那人是谁,还能保持理智吗?” 明月正想回答,温泽又马上抛出了下一个话题:“如果那人是长公主信任的熟人呢?” 熟人…… 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明月心头一片慌乱。熟人?信任的熟人? 状元郎那张常年挂着微笑的脸庞上,忽然出现了一丝冷意,眉眼间尽是锋利的冷光,与平日的形象大相径庭:“我们手里并没有能将他一举击溃的铁证,在这样的情况下,长公主若是知道了我口中的那人……”唇角勾起了一道冷漠的弧度:“长公主,在下不是顾杉和,您应该没有那么大的信任。” 讽刺一笑:“反之亦然。” 书房内忽然陷入一片死寂。 明月忽然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可人极了:“今夜得了这么一个消息,又见到了状元郎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心知不可能在温泽这里再挖到什么消息,明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一趟,太值了。” 恢复了往日温文儒雅的模样,温泽一拱手,却不答话。 桌上的蜡烛烧得只剩下小半,打更声响起,又一个时辰过去。 “温大人。”在离开书房之前,明月忽然回头:“往后的事情,还请大人多多费心。”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温泽的侧脸,隐在黑暗中,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书房中一片寂静,良久,才传出一句应答。 “长公主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