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杏花正开,天气已经和暖,然而清晨依旧有些清冷,空气里水润润的。如果是往常,这时候秀女坊里的秀女们该是出来洒扫了,然而今日她们却集体聚在庭中,恭恭敬敬地站成行伍。 原来王皇后与皇长女朱轩媖今日要亲临秀女坊,得了信儿的太监与嬷嬷们,早早地让所有秀女在门口恭候。众人都不敢出声,静静地等着皇后和公主的轿辇前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仪仗便浩浩荡荡地从远处显现,秀女坊掌事的太监见了,跪下高呼; “叩见皇后娘娘、叩见长公主,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长公主万福金安!” 众宫女也跪下: “叩见皇后娘娘、叩见长公主,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长公主万福金安!” 皇后娘娘摆驾秀女坊,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恭恭敬敬,每一个秀女都经过了精心的妆扮。茯苓姑姑和银花姑姑搀着王皇后,品儿和云儿搀扶着朱轩媖,款款向众人的方向而来。 薛公公恭敬地搬来凤椅,品儿和云儿伺候王皇后入座,王皇后慵慵懒懒地坐下,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众人谢恩,接着起立。秀女坊的太监奉上了白麝香葡萄,王皇后拈了一颗,放入嘴里,眼睛扫视着秀女们: “昨日帮助长公主找到耳环的宫女,是哪两个?” 掌事太监连忙让妤儿和琦珏到前面,妤儿和琦珏跪下,王皇后看着妤儿,笑靥如花: “果然是个机灵的模样,你们叫什么名儿?” 妤儿说道: “回皇后娘娘,奴婢名为‘水月’。” 琦珏也跟着说: “奴婢叫‘水灵’,我们两个是姐妹,一起进宫的。” “水月?水灵?这想来不是寻常人家给女儿取的名儿吧?” 掌事太监忙说: “这两个丫头姓刘,小的叫琦珏,大的是一个单字‘妤’。” “哪个‘妤’字?” 掌事太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句,他看妤儿,妤儿上前一步,轻声说道: “回皇后娘娘,吕和叔的句子‘汉家婕妤唐昭容’,其中的‘妤’字,正是奴婢的名字。” “汉家婕妤唐昭容,工诗能赋千载同。自言才艺是天真,不服丈夫胜妇人”。王皇后一听妤儿如此,唇角微笑: “你好大的口气。” 慕音和琦珏都心里一紧,妤儿不慌不忙,含笑说道: “奴婢愚钝,自然不敢与古人争辉,只是带‘妤’字的诗句,大多都带着悲音,亦或是有着哀怨,奴婢自打进宫,一心一意地要伺候皇上和娘娘,这等不妥当的话与想法,从来都没有。奴婢苦思冥想,应答不及,只得随口想了这句,让娘娘见笑。” 朱轩媖笑着看着妤儿,妤儿说的这几句诗,前些天她也读过,昨日妤儿找到耳环,已经让她欢喜,今日再听妤儿谈吐,更是喜欢,她不自觉地给妤儿帮腔道: “母后,汉家的婕妤,唐代的昭仪,皆是当时的才女,而这‘水月’,该是我们当世的才女呢!” 妤儿听了长公主如此说,赶忙叩拜: “奴婢刚刚不过随口一说,长公主如此说来,便是让奴婢羞愧难当了。” 王皇后笑吟吟的: “你不必如此拘谨谦恭,媖儿看人,向来是不错的,何况你也实在是伶俐过人,这两句话,说得的确是漂亮,滴水不漏。” 她颔首一下,作沉思状: “如此一说,‘水月’二字,竟是不太适合了。依本宫看,你今后还是只以‘妤’字作称……赵公公,不知你的意思是?” 王皇后看秀女坊的赵公公,赵公公自然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他一听王皇后的话音,连忙顺水推舟,接着说道: “娘娘说得极是,奴才这就改了这刘妤姑娘的名册,今后月钱与份例,都按这个名儿来。” 王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妤儿只是发怔,然而眼前的王皇后依旧是盈盈的笑,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她心中七上八下,然而还是谢恩: “奴婢谢娘娘赐名。” 妤儿被王皇后恩准用原名,这马上便成了秀女坊的一大奇闻。众人大多不敢明着议论这事儿,然而看妤儿的眼神,都已是不同。 次日一早,秀女坊依旧是按部就班,妤儿也同众人一样早早起床,梳洗打扮。她取了胭脂,对着铜镜细细抹匀,冷不防看见镜子里映射出清容那不屑的脸,心里咯噔一声。 清容依旧是不可一世,口没遮拦,妤儿采取怀柔政策,这些日子本来已经相安无事,可如今封赏来临,否泰不同,清容好妒,如此一来,只怕又要生事。 宫人们平时没人和清容套近乎,接触过的人,都说她行事乖戾,是个亲近不得的人,这样的秀女,牙尖嘴利,不识大体,迟早有一天会出大乱子,在宫中是活不久的,然而怕就怕她自己一味作死,到头来,还拉上别人做垫背陪葬。 妤儿只想远离清容,并不想耗费气力和清容起正面的冲突,然而清容似乎觉得妤儿是在怕自己,越发得了意。她几次三番在言辞与行动上占妤儿的便宜,妤儿并不接她的招,她也讨了好几次没趣。 转眼皇后娘娘的女儿朱轩瑛的生日到了,王皇后非常高兴,大赏六宫,就连宫女太监们,也都得了好些赏赐,有给几吊钱的,也有四五两的,妤儿她们也拿到了赏钱,琦珏是个藏不住话的,她清点了一下赏下的东西,高兴得合不拢嘴: “如此一来,便是多了快三个月的月钱呢!” “怎么会?哪有这么多?”清容疑惑。 “你自己看啊,我骗你干什么?”琦珏没心眼,把赏钱捧到她面前。 清容低头扫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琦珏的赏钱果然比自己多,而且还不是一星半点。她转头问道: “妤儿,你的赏钱是多少?” “我的?我还没有点呢。”妤儿看着清容来者不善,想用一笑掩饰过去。哪想琦珏抢先说道: “妤姐姐好糊涂!刚刚我不是还帮你看的么,你的赏钱和我的一样多。如今所有新晋的秀女里头,就属咱们两个的赏钱多啦。” 妤儿有些尴尬,抬眼一望清容,果然清容眉头紧皱。然而明面上又不好说什么,场面显得尴尬。 距离当差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各宫的主子实际上都在暗暗地盘算着合适的人选,而今年即将晋升的秀女中,若是样貌品性手脚利落各方面考虑,妤儿和珏儿已是热门的人选,更不必说,前些日子王皇后和长公主的赏赐。 今日王皇后又来重赏,意思究竟如何,已经明了,有了这一层意思,不必王皇后亲自张口,手下的奴才们也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能到坤宁宫当差,就意味着在这宫女太监中高出一等来,而且比起动不动就责打下人的郑贵妃与周端妃,坤宁宫很少传出这样的事儿,因而在宫女们的心中,王皇后实在是个善待下人的佛爷。 伺候坤宁宫,便是攀了宫内的一根高枝,这可是多少新晋秀女的梦想,然而这些年郑贵妃铺张浪费,王皇后为了反其道而行之,这些年深居简出,不事铺张,每年新晋的秀女,皆是最严苛的筛选,少则一个,多则两个,如今这空儿被妤儿和琦珏占了,这便让其他觊觎这位子的宫女愿望落空。 琦珏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妤儿则望着清容,不知道该说什么,清容悻悻地笑了一下: “妤儿是什么表情?是在怕我难过吗?妤儿和珏儿天资聪颖,皇后娘娘看重你们,多给些赏钱,也是正常。我们这些姐妹不同你们,天资愚笨,不会争这些,也不会在意这些。” 她这话用阴阳怪气的语气说出,慕音听她这么一连串,便知道她心里十足不高兴了,赶忙打起圆场: “容姐姐可不是在说笑,再不要说什么‘你们我们’的,实在生分!自打进宫,大家就一起在这个屋檐下吃住,这深宫里能说说话交交心的人不多,这种缘分来之不易,我们得好好珍惜才行。” 慕音的这些话都是真心,然而清容冷笑: “前些日子是琥珀,这些日子又是月钱,妤儿琦珏这样好的命,让我和她们谈交情?好没意思,便是音儿你有这个脸,我可没这个脸,实在是不敢高攀。” 这话仿佛抽了慕音一个耳光,慕音生气,然而不好说什么,琦珏见慕音受气,往前一步: “容姐姐这话到底是说给谁呢?容姐姐看不惯姐姐和我,你说我们便是,音姐姐招你惹你,你为何要把她也牵扯进来?” 清容从没想过琦珏竟然敢和她呛声,眼睛一瞪,抬手要打,妤儿原本还在忍耐,这下也怒了,上前抓住她的手腕: “你想干什么?这里是秀女坊,难道你就没一点王法吗?” 当即有几个秀女过来,有的拉妤儿,有的劝清容,清容扯着嗓子,喊得声嘶力竭: “你们两只西洋点子哈巴狗,自以为今后就踏进坤宁宫的大门了?说到底还不是两个克星,连自己的父母都克死了,呸!” 这话一出,众人大惊,妤儿心中怒火中烧,琦珏当时就含了眼泪,愤怒要扑上去,有好事的人当即就喊; “打人了!不好了!” 慕音眼疾手快,赶紧拉住了琦珏,也正在这时,茯苓姑姑的脚正好迈进了屋子。妤儿心知不妙,心里咯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