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鸾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只觉一梦未了,意犹未尽。昨夜哭过的眼睛还稍显红肿,不适感让她渐渐想起昨夜的事。在那无面画、远古剑前,她回头苦望,他瞠目失色,两人似乎都有话在心中,及至喉处,却又相顾无言。她不知张慕瞻如何想,她只知当她第一眼看到那幅无面画时,情绪便与之共鸣,那场景似曾相识,好像出现在某个她已遗忘的梦中,她甚至知道这幅画是谁所作,当她看向张慕瞻时,那个名字就要唤出声来。 两人无言良久,张慕瞻才调整了情绪,叹道:“今夜先回去吧。”他见阿鸾依旧泣涕涟涟,迟疑了一会儿,方伸出手替她拭了眼边泪,道:“走吧。” 这才让阿鸾从怔怔中回过神,点了点头。回到寝处,她辗转反思,竭力要忆起曾经做过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梦,但却好似从未有过那些梦一般,竟丝毫也想不起来了。想着想着,便不知不觉入睡了。估计思极心切,这一觉竟让她又进入了那若真若虚的梦。 柷风,玹筝,还有谁?她完全想不起来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何会做这些梦?她再细想,似乎柷风是知道缘由的,但她根本找不到柷风在哪儿,也许那只青鸾知道——柷风告诉过她,名为妙音的青鸾。 叶鸾设想,如果自己能够活着回到幽山的话,就去寻那青鸾,如果真能由此找到柷风,她定要问个究竟。这并不是源于她的好奇心,而是一种不知何起的使命感,她要知道某件事的起源,她要完成一件事。 她正思索着寻个时候去问紫牙乌计划详细,忽见窗外太阳已悬挂天际,惊想起自己现在还是张家侍女,急忙揽衣梳发。赶到张母屋里,张母已起身更了衣,正欲梳理头发,叶鸾“腾”地一下跪在地上,磕头道:“夫人恕罪,阿鸾疏忽了!” 这一跪却把张母给吓着了,她急忙扶起阿鸾,慌道:“我的好姑娘,怎么一早就做这些事来了?你昨天受了惊,该好好歇息才是,赶快起来吧!” “阿鸾贪睡,未将夫人伺候周到,该罚阿鸾不是!” “你看,我还没说啥呢,你倒给自己加了过错,你这样倒让我感到为难了,快起来吧。”张母两番扶她,她才起来,不过还低着头,似等着张母责罚。 张母牵着她的手,领她在榻上坐下,安慰道:“哎,你看你都到张家多久了,我说了不用在意这么多礼节,我就想要个跟我亲近点的闺女,你总这么拘谨让我心里不好受啊。” “我、我知道了……”阿鸾小声应道。 “你看你这么懂事,真是叫人喜欢。我们韩家世代在海外漂泊,向来言行粗犷。我也是父辈在滨城贩卖货物时,遇到了体仁,然后告别了大海,随体仁到了中原,才学了些礼话,但嘴上能改,行为上却难改,初来时一些同龄人或小儿小女总向我行礼,我又得总向别人行礼,叫我好不适应,幸亏当时张家阿母并不嫌我。所以啊,我现在也不习惯府里太闷气,大家和和气气地一起聊天多好。” 张母这番话娓娓道来,阿鸾却只在听到“海”的时候心里一惊,她问道:“夫人是从海边来的?” “是啊,我们虽在滨城有家,但几乎都在海上各国间来往。”张母也似乎颇有兴趣跟阿鸾讲这些事,“小时候,我的阿母就教我们敬奉海神,在海神的庇佑下,我们世世代代都会平安风顺。” “海神?”一听到这个词,阿鸾只觉心中有暗流涌动,似有某种深藏着的意识要浮现出来。 “是啊。”张母越说越起劲,“虽然我只见过海神的石像,但阿母说他是真实存在的,他在自己的神域里,默默守护着他的子民,所以不止我们韩家,还有在海外谋生的所有人,就算遇到危险,也能平安度过来。” 听及此,阿鸾不禁陷入沉思,她依稀记得柷风也讲过海神的故事,不过他说的是海神为了保护他的子民,被邪灵给杀死了。她还记得那时她问过柷风,大海有海神保佑,那幽山有没有神明保佑。柷风苦然一笑,只回答她有或者没有,人都是要靠自己才能保护自己的,因为神有时也保不了自己。 那时的她根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直到现在想来,她才明了其中之意。自己遭遇了那么多事,至今也不见有神明突然降临,带她脱离苦难。她不能肯定这世上有神明,唯一肯定的就是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从沉思中回到现实,已不知张母又讲了哪些事,只听到她念道:“可惜滨城离帝都太远,我已十年不曾回去看过,这几日不知怎的,体仁老念叨让我回去看看。” 阿鸾回道:“丞相大人可能想您确实过久没回去,会有些念家了。” 张母又道:“他不说我还觉得尚好,他一说我倒觉得想我阿爹阿母了,还有那些哥哥妹妹,实有几分想回去看看了。” “要不,您就回去看看?”阿鸾突然明白张体仁为何会如此念叨,便将话顺了下去。 “嗯,我也盘算着要回滨城一趟。”张母思索着,“不过,阿鸾你就不用跟去了,滨城太远了,路上着实辛苦,到了那地也没甚好看的。” 阿鸾倒想着推脱的理由,结果张母竟不让她去,不过她还是礼貌性问道:“这点辛苦算什么,阿鸾应该陪着您才对。” “虽然我舍不得你,不过真不用你陪我去了。等我走后,你就暂时去瞻儿那里吧。”说到这里,张母突然凑近阿鸾耳边,问了一话:“阿鸾,你是不是喜欢瞻儿啊。” “阿、阿鸾怎敢高攀公子!”这一问羞得阿鸾面红耳赤,她急忙向张母解释。 张母却不听这话,她只道:“什么高攀不高攀的,我当年也只算是海外的野丫头,何况你这么懂事可爱,我倒觉得瞻儿那傻小子配不上你呢。” 阿鸾不知该用何话应付,张母又接着道:“也不是说我身子不好,可当年生了瞻儿后就再也没了迹象,估摸是水土不服,于是就瞻儿一个独子,体仁又未曾纳妾。我一直都想养个闺女,五年前在寺庙收留了巧云,可惜……可惜她竟……” 不由说,巧云便是那日为了让阿鸾进入张家,暗石溺死的侍女,张母一念及巧云,阿鸾内心不禁惭愧,虽不是她动的手,但却是因她而死,这笔血债又是记在她身上的。然而再多的道歉也无用,再也换不回巧云的命,倘若巧云是感恩张母,那阿鸾也将竭力替她把恩情报尽。于是阿鸾便向张母道:“夫人,恕阿鸾嘴笨,但阿鸾听说好人闭眼后都是去了神域,我想巧云姑娘生前一定尽足了善,虽然遭遇不幸,但此时必在神明身边享福呢。” 张母拭了拭眼角已滑落的泪珠,欣慰道:“好在神明大人又将你送到我身边来了,所以你在张家,真不用讲太多礼节。虽然我想着若是你跟着瞻儿最好,但倘若你心里无意,我也不会强求,这些事啊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听到张母说着说着,又把话绕到了她和张慕瞻,阿鸾赶紧应道:“夫人就这样说,还不知道公子是何意呢?难道公子不是心悦于长灵公主吗?” “哎,我可是瞻儿亲娘,他那点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吗?”张母摇摇手,“长灵公主一驾到,我就知道瞻儿准又不在府里,而他又常去燕归楼,这么几年了也不见带个姑娘回来,唯独看到你啊,他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夫人,公子来找阿鸾姑娘了。”叶鸾正听得窘迫,另外一侍女却在此时前来道了这番话,便使她更不知说何话好,而张母就像猜中了谜一样肯定地说道:“看吧,瞻儿来找你了。”然后她又对侍女说道:“让公子进来。” 不过一会儿,张慕瞻阔步而进,见到母亲便揖礼道:“母亲,晨安。”又向阿鸾笑道:“阿鸾姑娘,早上好。” 阿鸾也站起来行礼,婉约道:“公子,晨安。” 张母却不屑道:“怎么,大清早来找人家姑娘干嘛?” “是卫姑娘来找阿鸾姑娘,她道昨日失手,差点害了阿鸾姑娘,来向阿鸾姑娘表示歉意。”张慕瞻再揖礼道。 张母笑道:“哟,现在找人家姑娘出去的借口都这么花哨了,我可替不了阿鸾姑娘做主,你自个儿问她吧。” 于是张慕瞻又向阿鸾表示了歉意:“昨日姑娘受了惊,今日本应休息,但好友之请难却,还望姑娘见谅。” 阿鸾礼貌回道:“一夜歇息,阿鸾已无大碍,何况我理应向卫姑娘致谢,是卫姑娘一直在保护着我,既然卫姑娘现在来了,我应该去见她才对。” “那多谢阿鸾姑娘了。”然后张慕瞻又看向母亲,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母亲?” 张母把头偏向一边,一脸嫌弃道:“要走快走,一大早看到你,一天的好心情都没有了。” 张慕瞻也哭笑不得,只得向阿鸾道:“阿鸾姑娘,我们走吧。” 阿鸾点点头,于是两人便离开张母庭院。路上,张慕瞻笑意不明地向阿鸾道:“母亲她有时就爱说些闲话,你别往心里去。” 叶鸾估摸着张慕瞻早在屋外听到了张母讲的那些话,不过她也不戳破,只是道:“但夫人确实挺关心你的。” 两人尚未谈太多话,便远见前边皂角树下立着一蓝衣身影,不消说定是卫青雯。闻得两人前来,卫青雯转身也朝两人行近,她面色凝重,直向阿鸾道:“阿鸾姑娘……” “府内不好说话,还是去你的燕归楼吧。”阿鸾立刻打断了卫青雯的话,提出了意见。 卫青雯点头回应,张慕瞻也道:“我去叫车夫来。” 待车夫在府外将马车备好,三人便登上车,车夫手中鞭子一挥,车轮朝着燕归楼滚滚而去,目视着这一切的柴夫,面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