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宫内屋檐下,走廊上,挂着新的精致雕花红灯笼,处处被粉饰一新,清水缓缓流过平整的纯色台阶地面,将其清洗得光彩照人,从慕沉寝宫到正和台那一段,铺上长长的大红色,上面还有集了上百个技巧精湛的绣娘,才有了十二个栩栩如生的龙。 十二个,寓意着一年到头都有真龙庇佑。 明日便是新帝登基日。 室内没有点灯,蓦然侧身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身旁的慕沉虽然一直没动,但她清楚的知道他依然清醒着。 不是因为要登基所来的激动而难以入眠,而是因为今日薛皇后的事。 慕沉内心里把薛皇后藏在深处,太深以及太远的童年渴望,让他都忘了自己心底还有一块地方装着自己的母亲,也忘了他也曾经渴望过母亲的关怀和爱怜。 现在他知道薛皇后在世时是真切着爱着他,心结解了,无情值自然就降了。 至于最后这一点…… 这通常是世界中男主从小长于心中,所形成的最深刻入骨的执念。 蓦然心中翻滚过很多念头,想法还是止于最开始的那个。 慕沉的气息突然靠上来,有几缕头发垂下来落在她脸颊上,恰好有一丝发尖正直和她眼下的睫毛相碰,有些痒。 蓦然睁开眼,见慕沉正用右手撑起半边身子,灰色的里衣微微敞着,她沿着他的锁骨看上去,脖颈上坚实流畅的肌肉,有着些许胡茬的下巴,嘴唇略有点干,挺直的鼻梁上去,是他带着眷念的眼。 慕沉捉住她作乱的手,轻轻将她的细白指尖拢在手心里,蓦然此时才意识过来,她 竟是被这场景蛊惑了,跟着视线抬手摸了上去。 “蓦然……”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低头就能亲到她,这种距离蓦然之间已经无数次经历过,只是这次有些不一样。 蓦然的眼睛蓦地睁大。 咫尺之间,慕沉侧过头,轻微的呼吸扑在她的面颊,终于头更下了几分,吻上了她的唇。 慕沉的唇的确有些干,他贴上来的时候蓦然太过震惊,忘记了反应,他试探着伸出了舌头,轻轻在她的唇上舔舐了一瞬,蓦然反射性的向后缩,结果在床上退无可退,慕沉却趁此撬开了她的贝齿,试探着亲吻着。 一番下来,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你……” 蓦然刚发出一个单字,突然一股焚烧的烟味传来。 宫内的红漆刚涂上去不久,火燃起来极是难闻,本是清明的月夜,开始是袅袅的烟雾打着卷儿升至天空,过了没一会就成了滚滚的黑烟冲至上空。 隐隐约约的,人群喧闹惊慌的声音越来越近。 “来人啊!” “走水了!” 蓦然鼻间的烟火味越来越重,不远处刺眼的火光冲天,燃着不远处的朱红大门滋滋的发出声音。 走水的,正是她所住的房间。 在此起彼伏的男女惊叫声中,慕沉迅速反应过来,脸上带着冷意,捞起旁边椅子上蓦然的外套盖在她身上,将她横抱起来,门已经烧起来了,顺着刷的新漆,火占满了整个围墙。 无路可走! 怎么办? “我定会带你出去。”他盯着那扇火舌疯狂舔着的大门,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蓦然能感受到他刚微有些颤抖的手重新恢复了稳定。 屋外已经有人在惊慌失措的浇水灭火,但远水救不了近火,火势没有减小,反而扩大了,慕沉记得,最近的水池,离这里都足足有三个宫殿的距离。 火已经沿着院子里的树木花草蔓延上来,慕沉独立于火光之间,怀里有他此生最心爱的人,他定了心神,一步一步向大门走去。 前路未仆。 但他不惧。 “慕沉……”蓦然手紧拉着他的衣袖,眼睛里似有水光闪过,“不要。” 大火之后。 这是蓦然来这个世界第二次见着毁灭性的大火,桃花林的大火为慕沉所纵,为的是将她带出桃花林,而这场火…… 周围有宫内的侍卫奴才风风火火的经过,手里拎着水桶,去扑灭那些藏在废墟之下还残存着的细小火星,蓦然头发上还带着湿意,她的所有衣物都存在这间房屋内,大火将它洗劫一空,她现在身上穿的衣服十分宽大,细小的手臂在袖子里空空荡荡的。 刚刚慕沉下定决心打算拼死一搏,他不顾自己,也誓要把她给送出去,蓦然心里只觉无力之极,若是她法力不被压制,不过是个分秒之间的事,一个水球术下去所有的火都不是事。 可是现在…… 有风吹过来,带着纷纷扬扬的火星落下慕沉的身上,蓦然似乎闻到了生肉被炙烤的味道,可心疼刚从心里生出来,就被巨大的恐惧给压了下去。 “慕沉!” 被烧得看不出原形的树干发出卡擦卡擦的声响,崩落着,卷着一团火,直朝着慕沉的方向砸了下来。 轰啦! 天空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雷声闷着音还未发出来之时,哗啦啦的大雨直落而下,狰狞的火焰在即将扑倒他身上之前的一瞬间,被冰冷的雨水全部浇灭了。 大雨当头淋下,慕沉微有些愣,死而逃生的感觉惊心动魄,实在是美妙之极,可这雨……来得确实莫名其妙。 可他来不及顾及太多,他冲出门去离开了这片刚才的火场,两人浑身湿透了,慕沉从自己的衣物里挑了一身给蓦然换上,看见她好好的站在那里望着灰色天空才有了几分他们真的活下来的真实感。 “在想什么?”见蓦然在原地发呆,慕沉问她。 “这雨……下得奇怪。”不过两刻钟,此刻已然由大雨倾盆变成了稀疏细雨,看样子再不到一刻钟它就要停了。 “是挺奇怪,”明明是月明星稀的夜晚,看不出任何落雨的征兆,却突然乌云压顶,直扑扑了砸了下来。 “或许是我们命不该绝。”慕沉伸出手去,微雨滴到他手上,抬起来时顺着手心直至肘尖才滑落下去,微凉湿意间,竟有了些缠绕不舍的感觉。 可不就是命不该绝吗?不过不是我们,而是你,蓦然心下明了,这雨恰好此时而下,不过是顺应了天道。 慕沉是这个世界的核心人物,相当于整个世界的核,他若真的死亡,或许整个世界都会崩塌,所以在大火燃过来时,天道做出了决定。 救他。 雨丝越来越小,夹着些凉意,蓦然的衣服着实太大,这冷一丝丝的向里渗,她不由的抱紧双臂。 “杂/种!” “烧死你!” “小杂/种!” 侍卫押着刚找出来的纵火之人去大牢,结果他疯疯癫癫的,语无伦次的胡乱说道,侍卫匆忙捂住他的嘴,急急地跪下去向慕沉认了个办事不利的罪。 面前的犯人头发散乱,衣冠不整,衣服嘴里骂骂咧咧,一双眼睛泛着红,看慕沉的眼神仿佛要吃人。 放火之人,正是老皇帝。 老皇帝被慕沉逼宫后,退位至太上皇,日日被软禁,从宫人的闲言碎语里,他慕沉明日登基的消息,心下气极,竟是趁着半夜侍卫困倦时偷跑出来放火。 “烧死你!” “杂/种还当皇帝?” 老皇帝的话难听刺耳,慕沉在一旁眸色清晰的挥挥手,示意他们把他给带下去,现在的他,没甚耐心来跟他废话。 深夜时分,待到两人回房间之时,下雨的昏蒙天色已经逐渐显露出今日的原本月色,蓦然的房间已经被毁,现下来的,是慕沉原来的寝宫。 室内没有点灯,蓦然刚坐到床边,慕沉就倾身下来抱住了她。 “蓦然,” 他的呼吸并不急促,像是经过了长久的深思熟虑,慕沉的声音不带一丝犹豫迷茫。 “我不做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