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才撤下去,在玉藻阁里就能听见从正阳宫传来的稀稀落落的哭声,声音越来越大,直到用午膳前才渐渐消落下去。 这大概是宗顺帝的妃嫔们,也可能是皇子的妻子们。 也正是因为御书房现在无主,玉藻阁门前显然清净的很,只有时不时路过的内侍和仓促行走的宫女。 夏依在院子里不停的来回走着,不时朝院子外张望:“老爷怎么还不来,不是说吃了早饭就来接夫人的吗……”她念叨着又回了屋里,刚用过膳的季庭香正坐在桌前摆弄着自己身上的压角玉佩。 她是习惯午睡的人,所以用了午饭就有些提不起精神。 秋枝看着夏依在眼前来回晃就忍不住把她拉到一边站好:“这可是宫里,别这么没大没小的,让人瞧见指不定怎么说呢。” “可是……” 夏依的话还没说完,几个内侍便拥着陆离之进了院子里。她和秋枝忙高兴的跑到门前行礼。 “有事耽误了,我们这就启程。”陆离之的话不多,进了屋子便叫内侍们帮着收拾东西,一边叫两个丫鬟伺候着季庭香随他出了门。 依旧是来时乘坐的那顶轿子,陆离之扶着季庭香进了轿子,又等内侍们收拾了东西,才跟着坐进后面的轿子里,直到宫门前才换上马车,马不停蹄的朝着城门外去。 正阳宫里就只剩下陆阳一个人守着了。季芳华瞧见人都散的差不多,才从偏殿里出来。 这几日她经历了被十六皇子的围宫,对于最初对皇室的向往渐渐有了一丝敬畏,又在偏殿里听见陆离之交代各样事宜,再比对起陆阳来,突然就有了些遗憾。 “五皇叔……怎么这个时候出去了?”她谨慎的为陆阳端了一杯茶,朝着殿里望了一圈。 陆阳正沉浸在自己即将登上王位的喜悦中,没有注意到妻子的小心机:“五皇叔要送五皇婶回家,前段日子他为了解围,没和皇婶一起回京,听说皇婶每天担惊受怕,直到昨天进了京才好些。”这是陆离之的说辞。 他解围的时候便说自己和家眷都在福建待着,宗顺帝驾崩,是顾挺传的信。原本只是想要携家眷回京,走到半路却没想到又收到加急信件,这才带着福建的一队将领不分日夜的赶回京城,倒是把夫人家眷都留在了后面。 季芳华一听陆离之有了妻子,心里的那份遗憾渐渐就不见了。 好歹她是陆阳的正妻,也会是未来的皇后。 “不知道五皇婶是哪家的姑娘,日后少不得来往,知道了皇婶的喜恶也好避开些。” 陆阳笑了笑,望着殿外忙碌的宫人们想起了那日陆离之屏退他的样子,是害怕妻子不识大体在自己面前坏了规矩,还是她美艳不可方物,不忍心让别的男人瞧上一眼? “听说是福建那边的,家里的舅父是守城的小将。” 听说福建那边的女子不像北边女子这么白皙,季芳华便也笑了笑,淡淡道了句:“可惜了。” “是啊……”陆阳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可惜了……” 可惜的是陆离之。凭他先是解围,后又有条不紊的把宫里宫外的事情打理的妥妥帖帖,这样的人若是和福建总兵成了亲家,即便是满朝文武反对,他也能坐上龙椅。 可他却只是娶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要美人不要江山。 “过些日子,你就给五皇婶下张帖子,日后咱们两家要常常来往的。” 季芳华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柔柔的应了声是。 马车走的飞快,颠的秋枝有些难受,脸色微青的闭眼靠着夏依的肩头。季庭香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觉得腰疼,心里默默祈祷着赶快到地方。 才出宫门口,早就有侍卫将陆离之的马牵了出来,上善则候在宫门前,扶着季庭香坐进马车才拿起鞭子来。 “时间紧迫,你们做好,不要乱动。”她们才钻进马车做好,陆离之便挑帘子朝季庭香说了这句话,还不等应声就只听见鞭子啪啪的响声,马车便猛地窜了出去。 一路上没人说话,只听得见跟在车旁的陆离之策马的声音,和前面上善驾马车的声音。 季庭香觉得时间过了很久,久到自己险些坐不住了,才终于渐渐放慢了速度,最终停了下来。 她听见外面有人和陆离之说话,又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把帘子挑开。 陆离之朝车里瞧了一眼,看见靠在一起的两个丫鬟,索性朝着季庭香伸出手:“让她们留在车里休息吧。”一边扶着她下了马车。 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季庭香才明白过来,这里是郊外的十里亭。 陆离之在前面引着路,两人进了路边的十里亭里。 十里亭是用石块堆砌而成的,历代皇帝送行都会在这里设宴,所以亭子被维护的很完整,就连亭子里的石桌石椅上也一尘不染。 “这是仇将军。”陆离之停下脚步,立在一个披着翻毛披风,穿着甲胄的男人面前。 季庭香这才回过神,瞧见这亭子外的不远处站着一队人马,眼前便是陆离之所说的仇将军。 她忙行了礼,抬起头悄悄的朝仇将军的脸上望了一眼,却立即愣住了。 这个人皮肤虽然黝黑,脸上也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但是却和前世的仇将军不是一个人! 季庭香心里突然慌乱起来,难道现在是一场梦,还是原先的那一世才是梦?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陆离之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的不安,只是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张扬,便索性先和仇将军说话:“这是贱内,她便是季庭香。” 仇将军微微张开了嘴,深邃的眼睛里夹杂着喜悦,他望着季庭香久久的说不出话来,倒是陆离之先说出了口。 “香儿,这位仇将军,是母亲的兄长。” “什么!”季庭香失声叫了出来。 她望着眼前的男人有些手足无措。姬氏确实有个哥哥外出谋生,可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位舅舅从来不曾出现在季庭香的生活里,她以为这位舅舅或是在哪里安了家,又或是已经不在人世,却没想到两人竟然在此处在此时相见。 两人都互相打量着对方,神情之中都夹杂着激动和迟疑。 陆离之朝上善望了一眼,发觉时间还早,这才拉了两个已经惊呆的人坐在了石椅上。 “……出了那样的岔子,我也只好委屈母亲躲在那种地方,还望舅舅不要怪罪。”陆离之把季家的事大略的说了一遍,仇将军听见他叫自己舅舅,急忙就要起身行礼,却被陆离之按住了:“如今我和香儿是夫妻,你又是香儿的舅舅,我理应跟着香儿叫你舅舅的。” “五殿下……卑职、卑职担不起啊……” “担得起。”陆离之笑着望向季庭香的眼睛里溢满了温柔:“日后你便要担起仇家的大大小小,就自然也要担得起我这声舅舅。” 直到此时,季庭香才终于回过神,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望了望仇将军,又望向陆离之:“……我舅舅应该是姓姬的,老爷是不是……”弄错了? “都怪我早年离家,没有顾好你们母女。”仇将军哀叹一声:“当年你外祖父母还在的时候,家里家境倒也过得去,我便在家念书想着考个功名,谁料到……你外祖父母去了以后家里便没了进项,你母亲每日给人缝补赚取家用,我心里不忍,索性不辞而别,只希望家里剩下的那些田产还能够给你母亲添做嫁妆,这才……”说这话,眼前这个硬朗的汉子竟然流出了泪。 季庭香忍不住叫了声:“舅舅……”眼泪便也流了下来。 仇将军用斗篷随便擦了擦脸,又继续说道:“我一路辗转去了福建,进了军营里,这些年多亏有仇老将军的提拔才有了今天……” 说到此处,季庭香早已泣不成声。 陆离之拿出帕子为她沾了脸上的泪水,柔声的安慰着:“眼下时间不多了,以后咱们再坐下来慢慢说话,舅舅和我一样马不停蹄从福建赶过来,又守着京城,只怕也是疲惫不堪,我今天就先带你们见一见,日后再叙。”他一边又对仇将军说:“你这边只要守好京城,里面的事情我会办妥的。” 仇将军一改方才悲戚之色,郑重的应了下来:“五殿下放心,卑职明白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