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爱脑海里的人。 这答案未免太中二,按理不该信,哪怕她说她爱马克思都更合理一点,可我偏偏深信不疑。 我心里有个人,我盖不灭自己想为他上刀山下火海的爱火。我不知这人是谁,身边谁也像他,谁也不像他。排除所有的可能,只剩下一个无论再怎么荒诞也必须是真相的不可能——是我魔怔了,我真得把梦里的人当真了。 我俩挤着一棵树吊这么些年,你不介意分给我我也不追求私享,结果却是一样翻脸无情,新人未暖旧人已凉,而这新人我想私占你不分享。 你果真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猪叫,叫着叫着又回过神。 付之看我。 在这种无声角力的游戏里我是新手,既没底气也没智慧,付之前后一共没说三五句话我就差点忘了很多事。 我不知道“我听到她在找”的牌现在能不能扔出来,但到底还是试探了一句,“你……你怎么关机了?我给你打过电话的……” 付之仍看我,许久才开口,“我回繁山了。” 像猛然掉进了海中,我的耳朵被水猛烈袭击。而这只是个开始,付之的讲述一浪接一浪地砸向我,我旋转沉浮如一片枯叶。 “我回去找我爸。” “也没指望能找到,就是听人说见到他了,也可能是看错了。” “我爸失踪了,不是可以报警的那一种。” “他病了,治不好,他不治。” 她寥寥几句,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就好像已经一年不知所踪的人不是她的亲生爸爸,那个她一直不动声色挂在心里的亲人。 付之爸爸我没见过几次,只记得他高大魁梧,大半张脸上是深色胎记,小半张脸上布了疤痕,照理应该是凶狠不好亲近的模样,实际上却很温厚。夏日里他会给小孩儿们买冰棍儿吃,虽说那日的冰棍儿只我和付之一人吃了一根,其他的都化进了被阳光烤得松散的沙土里。他还没走远,小孩儿们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他难看吓人买冰棍儿肯定没安好心啦,堂堂大人居然冰棍儿也能拿得出手啦,身上有味儿指甲缝还黑黢黢的把冰棍儿弄得恶心死啦…… 付之手里的冰棍儿使她没能立即教训那些孩子,只恶狠狠的样子把小孩儿们吓得摆出“这里很无聊只适合没朋友的坏小孩,我们小公举们去更好的去处。”的阵势,付爸已经走出去了一段儿,又顿住脚步转回身来说,“阿之你跟朋友们好好玩儿,晚上回家帮你妈做做饭,你也好好吃。” 付之没回答,付爸也不生气,临走还冲我们笑了笑,如果那笑容放在一张完好的脸上应该是极温暖宠溺的。等他的身影看不到了,付之才喃喃,“又走了。” 她的爸爸没能给她什么好的,没能陪她很多时光,但他在的时候她会比平时柔软一点儿,不那么暴躁。小时候的付之偶尔也会说我爸这样我爸那样,可她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说了呢?初中还是高中? 我没留意。 我忽然意识到,付之长得太完美,我居然已经忘记了她的根扎在何处,她的出身被我下意识地当成一个符号,一条尾巴。这条尾巴长在身上会疼,截断了更疼……而这些,我都没有想到,我只会沉浸在自己的小情小爱里无痛呻/吟,赖着她,为难她…… 付之微凉的指尖在我面上轻柔抚动,于是她的笑颜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她说,“没关系,他说是死是活总会让我们知道……所以现在……应该还在……” 我究竟对她做了些什么呀! * 凌晨时分,付之没有让我跟她回家,我也没有要跟她回家,默契突如其来莫名其妙而又恰如其分。 我回到寝室,她们三人都睡熟了,我躺下,脑子里乱得像春日纷飞的花瓣和柳絮,密得连视线都被遮了。 “你知道路吗?”我问他。 “你跟紧我”他答。 于是我紧紧地追在他身后,一步也不敢慢。 路边不见人迹,但落英飞花和潺潺流水显出一片蓬勃。 他走得很快,我遥遥追问,“到底……到底在哪儿?你告诉我吧……喂……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停下脚步,像在等我。但我走近了才看到,他是没法再走了,面前不知怎么出现了一道挂锁的铁门,厚重肃穆而泛着光。 “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他点头,下巴朝门微微一扬,“去那边啊。” “那是哪儿……” 我一句追问还没完全出口,锁和铁链就叮呤咣啷地落了一地,门缓缓滑开,一座高塔矗立眼前。 “就是那边啊。”他的声音轻柔极了,却仍能在他已走得很远后印上我的耳膜,就如私语般。 我只向那边迈了一步,地上的锁和铁链就又叮呤咣啷地恢复了原状。 挣扎着醒来。 夜是那么静,窗外也没有月光,黑漆漆的,大概是到了天亮前的那个阶段。 我半靠着墙,头很闷,像只超了八倍容量的垃圾桶,这会儿摁下葫芦起来瓢,太阳穴、后脑、头顶还有前额轮换着痛。 “彦祖你在哪儿啊?过来姐疼疼你!”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 “……操!”我没想到微晶这么有追求,但我正一门心思苦大仇深着,猛然被这么远大的志向打断实在一言难尽。 而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居然连梦话都能有人接——下一秒,杨易的声音从黑暗里飘出来:“我在法国,你还不来么?” * “斐然……吓到你了啊?对不起……你别怕别怕,是我……” 杨易握住我乱扑腾的手,温柔地安抚我。我却无法自控,颤抖得连床也跟着抖。 凌晨时杨易说完那句话我就被一阵冰凉潮湿的恐惧紧紧包裹起来,我不自觉向远离她的墙角缩,满身鸡皮疙瘩。但不知怎么,我居然又睡着了,而一睁眼,就对上了杨易深深的目光,一瞬间把我所有的感官拉回一片漆黑。 “怎……咳……”我强定心神,但嗓子干得一出声就一股甜腥,“你怎……” 杨易不好意思地收回她置于我身侧的手脚,迅速在床边为自己找到了一小块儿空位,从悬空跪爬在我身上转为抱膝坐着,“对不起啊,没想到把你吓成这样,我是正打算把你叫醒的。你不知道做什么噩梦了,一直呻/吟,叫又叫不出来,我感觉你很难受。” 我不记得后半段的睡眠中产生了什么样的梦境,隐约有印象的只是满世界乱飘的七零八碎,反而是她的梦我记得清清楚楚:“你昨晚说梦话了。” “嗯?”杨易好看的杏眼里还带着几丝茫然,“我吵醒你了吗?” “没。你做什么好梦?梦到朱西啦?” “我不记得了。”她低头一笑,“我说什么了?” “我也没听太清楚。” “是么。”她又笑笑,随即下了床,“睡不踏实就先起来吃点东西吧,你可能太累了,歇一会儿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