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苏浩林黑甜一觉醒来正是半夜时分,喉间像是烧了一团火,轻轻咳嗽一声竟火辣辣的疼。便起来倒了两杯水,自己喝了一杯,把秦冬岭叫起来灌了一杯。秦冬岭喝了水继续倒在炕上睡成死猪,苏浩林却睁着两只大眼睛怎么也睡不着了。他闭着眼睛一阵子胡思乱想,心思越发清明,大醉之后的清醒让人有些心慌,苏浩林索性起身找出自己最厚的羽绒服穿在身上,轻着脚步出了屋门。
此时寒冬腊月,夜高风黑之时,狂欢了一天的人们都已经睡了。寒风刮过,白杨树摇晃着光秃秃的枝干发出呜呜的哽咽声,跟地上缤纷的炮仗皮和墙上大红色的对联一起诉说着人生的哀与乐。苏浩林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高,帽子的抽绳收紧,只露出两个眼睛,顶着北风往大街上走。他也不知道去哪儿,就是莫名其妙的想在村里转转。
从他家门口的胡同出来是村里最好的一条街,前年的时候这条街铺了石子做成了柏油路,两边还装了路灯。不过窄窄的柏油难敌漫天黄沙,路面上依旧是一层黄土。苏浩林沿着大街往西走了几十米,看见村委会的窗子透着暖暖的灯光,他脚步顿了顿,便朝着那扇桔色的窗走过去。
门没有锁,苏浩林轻轻一推就开了。
一阵冷风比苏浩林先一步吹入屋子里,惊动了站在墙壁跟前的徐国富。
“大壮?这么晚了,你来……有事?”徐国富说话间抬手抽烟时这才发现手指间的香烟不知何时已经燃到了过滤嘴的部分自己熄灭了。
“没事,我喝多了,睡了一觉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听着风刮得紧就出来走走,看着这里亮着灯就进来了。国富叔,这么晚了你还在忙?”苏浩林的目光从徐国富的肩膀上飘过去,看见墙上的那张本县的地图上用红蓝黑三种颜色的笔勾勾画画的,很是复杂。
徐国富顺着苏浩林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笑道:“今天我喝了你二叔家的几杯喜酒,心里高兴。一时睡不着觉,就在这里想些事情。”
苏浩林看着地图上的那些线,似乎看出了一些门道,于是笑问:“国富叔,我听说森林公园那边有个项目,要占用很多地,咱们村是不是也会被占用一些?”
“你消息倒是很灵通。”徐国富笑了笑,摇头说道:“不过这个项目还没批下来,现在说什么都还早。”
“那农村新试点呢?这个批下来了吗?”苏浩林又问。
徐国富直直的盯着苏浩林,但笑不语。
“国富叔,这也没外人,我也不会到处瞎说去,你放心。”苏浩林笑了笑,抬手把羽绒服的帽子摘下来,又把拉链拉开。双手插在裤兜里,走到墙壁跟前细细的琢磨那地图上涂涂画画的线圈。
徐国富哂笑一声,拿起桌上的烟盒来抽了一根烟点燃,又把烟盒递到苏浩林面前。苏浩林也不客气,拿了一根烟叼在嘴里,接了徐国富手里的烟卷儿来凑到自己的烟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卷点燃,他吐出一口薄薄的烟雾来。烟的味道在二人之间弥散开来,屋子里似乎也暖和了一些。
“大壮啊,你说的没错。农村新试点这个事儿我是想办,这大半年了我就没琢磨别的,整天就琢磨这事儿。可是……这事儿千丝万缕,一个不小心就会出大岔子,实在是不好办哪!”
“国富叔,我打听过了,这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也是咱老百姓的好事儿啊!你看看咱们村里,就这么一百多户人家,这里里外外大胡同小胡同的,绕了多少弯子?到处都是柴火垃圾,既不卫生,也不安全。这几年没有麦秸了还好,前些年的时候我记得每年过年都得有谁家的麦秸垛因为落上了炮仗火星子而着火。哪年大年三十儿晚上村里人不拎着桶救火呢?这如果能够彻底的整改成城市化的新村,那得多好啊!”苏浩林叹道。
“大壮啊!你只看到了这一面。”徐国富转身做到木质的沙发椅上,仰头枕着靠背,望着屋顶徐徐的吐出一口烟雾。
“困难么,肯定有啊!不过这正是显示国富叔你强大能力的时候啊!”苏浩林笑呵呵的坐在徐国富的对面,此时的他并不理解徐国富的顾虑,所以还能笑得出来,以至于新村落成之后他每每想起今徐国富的这声长叹,心里都不是滋味。
徐国富苦笑一声,摇头说道:“你别给我扣高帽子了——多了我不说,你只想想你弟弟浩杨的那座新房子,如果我说半年后给他拆了,你能舍得吗?”
苏浩林一想浩杨那五间大瓦房以及里面极其到位的装修,心里着实舍不得。村里的房子再不值钱,那一个院子从起地基到收拾到现在这个样子也忙活了一年多,这是二叔二婶两口子大半辈子积攒的心血。这要是说拆,二叔和二婶还不得疯了?再说,拆只是第一步,全村的房子都拆了,大家拖家带口老老少少的住哪儿?想到这些,苏浩林抬手把烟蒂按在烟灰缸里,舒了一口气,问:“国富叔,你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为什么?为什么……”徐国富喃喃的重复这三个字,像是问苏浩林,更像是问他自己。
苏浩林也不着急听答案,又拿起烟盒抽出两根烟,先递给徐国富一根儿,自己叼了一根,手中打火机“啪”的一声轻响,一簇小小的火苗凑到徐国富的面前。
徐国富微微往前弹了弹脑袋把烟点燃,又徐徐的吐了一口烟雾,方开口说话:“大壮啊,你是出过国的人,大道理我也用不着给你说。你只说你走之前,咱们村里是个什么景象?”
苏浩林叼着烟卷儿眯起眼睛认真的回忆了一下,缓缓地说:“那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吧?那时候村里老人孩子满街跑,男人女人早出晚归,忙着种地,除草,收庄稼,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儿……具体怎么样我不记得了,反正每天鸡声鹅斗的,鸡毛满天飞,热闹的很哪!”
“现在呢?”徐国富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