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起受委屈,曾阮跟这个词完全关不上边儿。 孙一翔接触下来,感觉这家伙就是那种“我跟你讲,我脾气不好,你要敢骂我,我就跳起来打你”的张牙舞爪。 但若顺毛摸的话,她是很乖的。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背着个比脑袋高的登山包,蹲在他们正在挖掘的3号坑边笑眯眯的。 这家伙似乎很懂得发挥自己的特长,笑起来两眼弯弯,嘴角上扬,两个小梨涡深深的,让人瞬间放下防备只觉得甜不死人。 于是老教授最先被攻破,让她做了一名队里帮忙的志愿者。 每到暑假,来考古现场凑热闹的学生暑期工特别多,加上挖掘需要大量的人手,瞅着那些充满热爱、人品不错、能吃得苦的年轻人,队里都不排斥。 曾阮到来,大家以为她也差不多,没想到对于一些土下的东西,竟然还能说点一二。 于是就被老白盯上,哦不,注意上了。要知道老白那人长了张能靠脸吃饭的脸,却偏偏爱上了不能靠脸吃饭的工作,并且工作上有精益求精的强迫症。 好多个漂亮又年少无知的学生妹妹跪求跟他组队,顺带发展CP,但同事的第一天就被弄得哭唧唧的。 恨不得花没开过,她们没来过。 后来陆陆续续来做暑期工的学生都不堪暴晒辛苦,找理由回家散了一大半。再后来,学校陆陆续续开学,志愿者基本走得差不多。 只剩下曾阮一个人呆在队里,雷打不动认认真真数着陶器或者青铜物件的残片。 两三万片挨着编号,一蹲能蹲半天不吃饭。 所以曾阮能坚持,大家挺稀奇。 她不上学? 似乎啥学校这个时间都开学了吧? 也没见给家里打个电话。 似乎手机唯一的用处就是拿来排出土文物的照片儿。 于是某次晚上聚会,老教授一脸慈爱地拉着曾阮:“小曾,怎么不去上学啊?” 曾阮一口啤酒一口鸡,满嘴流油:“啊,我今年毕业就没读书了啊。” 众人惊悚,陷入非法使用童工的瑟瑟恐慌中。而当时李慕白脸黑得厉害,二话不说拎走了她手里的冰冻啤酒,“怎么不去读书?” 曾阮笑哈哈:“成绩差,读不走呗。” “读书才是正道,不读书怎么行?人啊,最后都是要靠知识的,知识就是力量嘛!”老教授感叹:“你是不是家里困难没条件读书啊?咱队里完全可以资助你。” 相处下来都知道,曾阮又穷又抠门儿。 正给自己倒酒的李慕白动作一顿,侧头看向啃着翅膀的女孩。 篝火边,曾阮半张脸被火光漂得发亮,半张脸在阴影里。她啃了两口一脸坏笑:“不是啊爷爷,我是纯成绩差,差到没边那种。” 事实证明,曾阮成绩真的差。 老教授给她买了三年高考五年模拟,被她垫桌垫碗垫菜板。 再到后来,就出了那件事。 M2主墓室终于显出,伴随棺椁开启,羊毛布毡子包裹的人头上稳稳立着一纯黄金的王冠。 重2137克,比1972年蒙古鄂尔多斯杭锦旗阿鲁柴登战国墓里出土的匈奴王冠还要大,还要精致。浑然一体的无缝衔接,纯镂空的工艺,有些地方细得比头发丝还要纤细,而顶部那栩栩如生的展翅雄鹰,堪称国内考古罕见的瑰宝。 大家被喜悦冲昏了头,就在准备送往研究院深入研究的路上,王冠不翼而飞。 最大嫌疑人曾阮一声不吭离队出走,老教授伤心离开工作了几十年的西域。队长交给李慕白,M2古墓挖掘工作草草收尾。 回忆过去是件很烧脑的事,不知不觉就饿了。 孙一翔一个呼噜把自己打醒,才发现自己刚才的那些回忆全是梦。 是梦非梦,到和现实没什么区别。 可能最大的区别就是臆想了曾阮和老白,他拍拍自己的后脑勺,也就是糊涂了才觉得老白格外照顾曾小妹。 两人见面就跟斗鸡似的,曾阮每次跳起来说的最多的“我打你”,对象基本都是李慕白。 “醒了?” 孙一翔立刻起身立正,才发现进门的老白的话却不是对他说的。 曾阮已经在床边坐着了,不仅坐着,还准备拔了输液管。 “口腔科的号已经挂了,既然醒了就先过去找医生,免得后边人多。” 曾阮脑袋左右摆,最后拿起孙一翔放在凳子上的手机,对着黑漆漆的屏幕咧嘴,死活不信自己瘸了门牙。 当发现木已成舟,表情跟天都塌了似的。 李慕白过来拍了她的脑袋:“走。” 顺带拿上了液体瓶。 手掌挨着柔软的发顶,已经不烫了,没心没肺的人恢复的就是快。 孙一翔在后边拎着药口袋,看着走廊上的一高一矮,忽然觉得没有硝烟的世界似乎充满了爱。 补牙的医生快速给她取了模型,不过等做好也需要以日为单位的时间。 曾阮吐掉嘴里难闻的东西,那医生问:“做哪个价位的?” 李慕白家长范很浓:“都有些什么?” “烤瓷牙分进口和国产,进口得等几天,国产的倒是有,质量什么都不错。” 曾阮举手,医生准奏。 “我要纯金的,嘿嘿。” 多闪耀,穷怕了还可以抠下来卖钱。 李慕白不客气地给了她后脑勺一巴掌。 “国产,谢谢。” 那挺好,牙明天一早就能出来。 取了模,给了钱,李慕白把曾阮带到一家饭店里,点了些软和的东西。 曾阮一边侧着头咬米,一边防备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 当李慕白把她的包和证件都放桌上时,曾阮更是瞪大了眼睛,戒备情绪更浓了。 李慕白敲敲桌子:“你的东西都在这。” 曾阮一脸惊奇,东西送来反而不敢拿。 “你也可以想走就走。” 对面一声轻嗤,小妮子继续低头奋斗软烧土豆。 “不过我有个前提。” 曾阮冷笑,推开饭碗,下巴扬起,一脸“我就知道”的贼样。 “告诉我立佛谁偷的,你可以拿了东西,走人。” 她顿了顿。 咦? 怎么不问王冠了? 曾阮咬了下筷子,“这件事我也是听说。” “在拿地图的时候,那伙子说立佛他们势在必得,几个下家争着要,看能不能炒到千万去。” “哪伙子?那天追我……追你的那群人?” 曾阮点点头,又摇摇头:“那天那群人不过是小部分,背后的大人物还没出来。他们是一伙很有组织的盗墓团伙,从河南、陕西到新疆,偷了东西只卖给外国人。因为他们舍得给高价,还不容易被追回。” “你是怎么知道的?” 曾阮似乎有些怕,又有些难以启齿,嗫嚅半天没说出来。 李慕白转而问:“有没有记住人名和长相?” “上边有个小头目,大家都喊他‘罗二爷’,具体叫什么我也不清楚,反正这次立佛的事是他经手的。” 这个概念就模糊了,太模糊就不好报警。 做这行快八年,李慕白看过太多的文物贩子,也参与过不少案件的协助,从立案到调查取证过程都存在困难,更别说跨境追踪。 金额大了好说,金额小了,钱、人、各类批条都是难上加难。 立佛虽然珍贵,但比起十二生肖一类引发轰动的东西而言,如果真的被弄出国,不好办。 李慕白点点头:“好,我明白。这些东西你都拿着,以后离那些人远一点,有条件的话回去好好读书,别再在外边瞎晃荡。” 曾阮愣了愣,垂眼看着桌上的包,好一会没有说话。 他的意思很简单,吃完饭一拍两散。 “哦。” 包拿在手里,曾阮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心底空捞捞的。 补牙齿的钱已经付了,车也从修理厂拿到。这会换孙一翔开,李慕白坐在副驾驶位上抽烟,眯眼望着路口背着大背包的小个子。 她似乎有些迷茫,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地图低头看,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两只略空洞的眼睛望了过来。 两人对视了几秒,李慕白戴上墨镜,恢复了生人勿进的气场。 他不是对谁都话多的人。 曾阮叹了口气,转头往小巷子里一步步地挪。 等车子开出了差不多一百米,孙一翔从后视镜里看见一个小而爆发的身影。 似乎有人在后边追着喊:“等我啊,等等我!” 孙一翔降下车速,还真是曾阮,在后边跑得步履生风,上蹿下跳。 “我跟你们一起走!” 他转过头想征求老白的意见,发现墨镜下的人脸,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在笑。 再看的时候,似乎又是他的错觉。 车子尚未停稳,曾阮就拉开门毫不客气地爬了进来,气喘吁吁:“哎呀跑死我了!” 李慕白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哦?跑来做什么?” “我没钱了!”曾阮耍赖时总是一张严肃脸。 “这地方前后都是沙漠戈壁,丢我我也没法出去!” “我还有你们这边考古队志愿者的证件,还没过期!” “我的宝贝还在你那里,凭什么让你走!” 孙一翔默默转过头,抹了把脸,那缺心眼的小缺牙喷他一脸口水。 李慕白把手搭在窗户边:“又有人盯上你了?” 曾阮低头缩成一团,果不其然,背后几人在偷拍他们的车。 孙一翔把车子开得疯快,不忘吼着问:“你究竟得罪了多少人?!” 后排尴尬一笑,满脸堆着“朴实”二字,而后才想起一件大事:“是要离开镇上了?那我的牙怎么办?” 李慕白冷笑:“缺着,哪有时间给你这么反复折腾。” 曾阮啊了一声,似乎不可置信。 “立佛的事情一天没查明,你的小白牙就这么给我缺着。” 意识到还有事情没交代清楚,她脱力地滑在座位上,拨了拨乱糟糟的刘海。 “不就是颗门牙么!不要算了!” 脸都不要了,要牙作甚。 李慕白被她的小无赖样给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