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呜咽。
江涛翻腾。
在昔年曹植噙泪所作的“洛神赋”烩炙今古,他那心目中的情人甄女,正是站在那北邙山迤透的一片仅百丈高,紧临洛水上的一段断崖边投水的。而现在那洛水闻名的古迹上却停了一辆马车,站着两个女子及一个花衣劲装少年。
不用说,那就是来历如谜,诡异莫测的蒙面夫人及郑雷了。旁边站着蒙面妇人的侍女。
此刻郑雷手腕被蒙面夫人所扣,站在悬崖上,目睹脚下滚滚洛水,万念如灰。
却见蒙面夫人冷森森一笑道:“古甄女在此投江,一代才女由此魂断龙宫,使曹植吟出震烁古今神赋,但你若现在死去,却没有人为你吟诗送葬,你想想清楚,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
郑雷虽是万念俱灰,却是天生傲骨,狂笑一声道:“武人视死若惧,就不必在江湖上打滚,只是我郑雷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准区区去找那通天手?”
蒙面夫人冷森森道:“好豪气,我就成全你,其实,你何必多兜一个圈子去找通天手,找我岂不就在眼前!”
郑雷心头猛然一震,脱口道:“找你!”
蒙面夫人蓦地大笑一声,道:“你明白了么?哈哈哈,但是你的死期也到了!”
手腕一抖一扬,郑雷的身躯已随着她的手势,如纸鸢一般地飞起半空,直向滚滚洛水中,如殒星般坠去。
只见蒙面夫人目送郑雷坠江,口中附笑道:“傻子,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就是花衣死神吗?”
郑雷身躯直泻中,却把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但他不谙水性,在这危险关头,已无暇顾及,急忙提气,想略缓下坠的速度,哪知不提还可,一提之下,顿觉腕脉之处痛如绞割,在痛苦中,一股刚聚集的真元,立刻四散,这刹那,他才知道那蒙面女子在扣住腕脉之间,竟做了手脚,闭了自己少阳经脉。
百丈距难,瞬眼坠落,噗通一声,浪溅水花,郑雷口中立刻呛入一口水,气怒交迸之下,一口气竟然闭了过去。
于是,他的身躯在洛水中略微浮现了一二次,立刻被浪涛吞没,随波逐流,顿时无影无踪。
晕迷不醒的郑雷,身躯顺着江水急泻,在穿过北邙山的两岸峭壁时,陡然被一条丝钩钩住,折转向断壁浮起。
那条钩丝既非来自崖顶,也非江上有什么人在钓鱼,竟是从崖壁一座黑黝黝的洞穴中伸出。
郑雷衣衫被钩住,钩丝着力顿时飞快的收缩,嘭地一声,郑雷一头碰在崖壁上,额际顿时鲜血直冒。
但这一碰撞却把他从晕迷中撞醒,迷糊的意念未醒,只是一味挣扎,双手舞处,突然触及峥峋的崖石,立刻攀住,把头伸出水面,哇哇吐了两口清水。
他神志刚刚清醒,睁目一望,离水面约尺余处,露出一个漆墨的岩穴,高仅半身,其余之处壁如刀削,根本无法攀登,他心想暂时爬入穴上,再设法渡水寻岸。
念头刚起,忽觉衣襟一扯,一股大力,把他身躯拉入穴中。
“这是怎样搞的?难道碰上水鬼不成?”
郑雷心头猝然一震,低头一看,顿时看见衣襟上竟挂着一只钩鱼钩子,连着一条极细的钩丝。
“原来是谁把我吊到这里来的!”他恍悟原因,心中蓦地又是一震!
那人能够用一条钩鱼丝,把自己钩进来,功力显得出神入化,那是谁呢?
这刹那,他循着钓丝,向洞中迅速一瞥。
不望犹可,这一望,他情不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差些惊呼失声。
原来漆黑的洞穴中端坐着一个长发披肩的白衣怪人。
怪人满头乱发,水淋淋地,一双眼睛只剩下眼白,正在乱翻,显然是个瞎子。只见他大口一张,哈哈发出一阵怪笑,道:“今天运气不错,钩到的鱼这般重,谅可吃个十天半月,哈哈,三十年来,恐怕今天的鱼是最大了!”
郑雷心中又是一惊,暗忖道:“你在此竟耽了三十年?!”
念头未落,却见怪人已双手一拉钩丝,郑雷身不由己地又被拉前几步。他心中一骇,急忙大声叫道:“前辈,你莫弄错了,我是人,不是鱼!”
那盲目怪人闻言神色蓦地一怔,喃喃道:“怪,鱼怎会说话?”
郑雷急急道:“鱼当然不会说话,小可是落水之人,前辈,你懂得小可之言么?”
他一面说话,一面急急动手,想取下挂在衣襟上的鱼钩,哪知钓丝紧绷,怎么弄也取不下来。
蓦地,白衣盲人怪叫道:“你是谁?”
郑雷忙道:“小可郑雷,被人丟落水中,只是个落难之人,希望前辈放了我。”
白衣盲人听了这番话,又发出一阵宏亮地大笑,道:“好,好,老夫孤独自处三十年,实在无聊得紧,你虽凑巧到此,就算是老夫嘉宾。”
“不敢当,只希望前辈不嫌冒犯”
白衣盲人哈哈一笑,又打断郑雷的客套,道:“你既来,就是有缘,咱们以后相处日子长着哩,何必客气!”
郑雷一愕,道:“前辈是说”
“哈哈,你知道就好,老天正觉得若有人留此,陪伴老夫聊聊,渡完余生之年,该多好,想不到果然有你来了!”
“但是”
“但是什么?要知道老夫向来说一不二,你难道要反抗吗?”
一听这话,郑雷思绪大乱,这刹那,他想起了自己只剩下一百余天寿命,却要赶办许多事,而且还有许多恩怨必须了结,岂能耽在这里?
于是他又想起了那心狠手辣的蒙面女子,竟然就是使江湖骚动的“花衣死神”,如今既有了这条线索,岂能不去找她,而在此耽下来。
可是,眼前是洛水,自己又不善泳,而且就是会泳,这盲目怪人命令自己留下,要逃也无法逃脱
他脑中愈想愈乱,愈想愈急,不由长叹一声道:“小可之命,是前辈所救,前辈吩咐,岂敢有违”
白衣盲人哈哈一笑,道:“你还算识趣,只要你留下来陪老夫谈谈,包你有不少好处。”
“只恐怕前辈要失望了。”郑雷接下去,叹息着道。
白衣盲人白眼一阵翻动,神色一厉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唉!时不我予!”
“时不我予,喂!你在说什么鬼话?”
“不是鬼话,这是事实!”
“事实?”
“不瞒前辈说,小可寿命只有一百三十天了,就是在此陪伴前辈,日子也可数得出来的”语声中充满了凄凉。
“哦!你今年几岁了?”
“小可年刚十九岁!”
“哈哈哈”白衣盲人宏声大笑道:“你仅十九岁,还算一个小娃儿,就说这种丧气话,老夫年已八十,岂非要天天发愁,哈哈哈,老夫自信至少还能活二十年哩!”
郑雷一呆,叹道:“晚辈是被人以密宗手法,断了心经二脉,复被人制了少阳经脉,所以”
白衣盲人神色顿时一愕,未等郑雷说话,一拉钓线,猛然把郑雷拉了过去,郑雷猝不及防,整个身躯扑入白衣盲人怀中。
这刹那,他心中又是一惊,扑鼻一股血腥之气,令人作呕,他急急道:“前辈是干什么?”
白衣盲人一言不发,伸出那如鸟爪一般的手掌,搭在郑雷腕脉上,沉默片刻,松手缓缓道:“好毒辣的手法,你的话果然不错。”
接着语声一沉,道:“小娃儿,原来你也是武林人物,想来必有极大的冤仇?”
郑雷心中一叹,心想:说有极大的冤仇,却是未必,既无杀父之仇,又无夺妻之恨,但若说没有仇恨,却又不然,梁家堡之耻,父亲声誉,还有点穴之恨,这些凭空把自己卷入漩涡的冤气,确是令人心恨。
他心中紊乱地想着,黯然道:“前辈的话不错,想小可本身虽没有什么仇恨,但境遇却极乖离,而且还有许多事要办,唉!可惜寿元日促,令人怨郁难泄!”
白衣盲人哈哈大笑,道:“君子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何必婆婆妈妈,说什么怨郁难泄,这种短气话。”
“但是,小可找过名家,却难解开这密宗手法,短短百余日,还能做什么呢?”
“哈,谁说解不开!”
郑雷心头一跳,道:“前辈是说?”
“不错,老夫就能为人解开这密宗手法。”
“啊!”郑雷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倏想到对方就是愿意解开被制经脉,但若不放自己出去,岂不也是一样。
这一想,恍若冷水浇头,雀跃的心情顿时冷了一半。
白衣盲人自然看不清郑雷神色变化,得意地继续道:“老夫枯坐三十年,没有事就独自思索武功,把昔年生平所遇的各门各派高手武功招式,皆一一想遍,求得解法,哈哈哈,若是老夫再出江湖,定可一鸣惊人,无人能敌。”
郑雷虽对此盲人戒慎戒惧,但听到一个人独自能瞑目沉思三十年武功,心中也不禁大为钦佩,不由脱口道:“三十年来,前辈必已创出妙绝人寰的武功招式了?”
白衣盲人神情益发得意,哈哈笑道:“这还用说!”
话声未落,蓦地洞穴深处,响起一声巨吼。
吼声震天动地,恍若洞壁也颤动摇晃起来。郑雷顿时大吃一惊,起立凝神向洞穴深处望去,此刻才觉得这岩穴其深无比,光线愈往里愈暗,根本望不见什么东西。
“吼!”
又是一声狂嗥,自里面隐隐传了过来,郑雷骇然中,一望白衣盲人的神色,却若无其事一般,不由急急道:“这是什么?前辈!”
白衣盲人倏然笑容尽敛,沉声道:“这崖穴里有一奇兽千年鳖龙。”
“千年鳖龙?”
“唉!娃儿,不瞒你说,老夫三十年枯坐,为的就是看守这只奇兽,一方面因恐它光风起浪,出世为害,一方面却是想它腹中那粒千年内丹,可是,这千年鳖龙已成气候,既不畏惧掌力,更不怕刀剑,三十年相峙,却思不出降服它的方法。”
“啊!”
“娃儿,老夫眼睛虽看不见你,但觉得你还不太笨,你就进去试试机运如何?”
“我?”郑雷心头大骇,他想刚才盲老人以钓丝,竟能把自己从激流中钓入洞中,这等功力,尚且没有办法,自己受伤之躯,怎能行?
却见白衣盲人微微一笑道:“不错,若你能得到那鳖龙一颗内丹,可增加一甲子功力,再由老夫传你三招二式,天下何人能敌?”
郑雷默然不语,盲人倏然怪笑一声道:“你不敢?哈哈哈,身为武人,恁地这么胆小?莫非老夫看错你了?”
被这番话一激,郑雷豪气顿生,暗付:自己生命不过剩下百余日,有此机缘,何不试一试?这刹那,他又想起了以往许多遭遇,觉得若无超人身手,绝难在江湖上立足。更谈不上雪耻报仇了!
无数念头,在他脑中若电光一般闪过,他傲然长笑道:“前辈既如此看重小可,敢不试一试!”
白衣盲人哈哈大笑道:“好,好,你若能降服那鳖龙,也等于解脱了老夫,苦守三十年,老夫早想出去逛逛了!”
说话中倏然手腕一震,抖落了挂在郑雷衣襟上的鱼钩,接着掌出如风,接连拍了郑雷脊背八处重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