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魔宫后花园里。

此处僻静，有大片大片的花树，顾亭念刚把萧云柯抱回去没两步，怀中就传来了他的声音：“念念……放下来吧。”

“不装了？”顾亭念笑了笑，“是不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爹？”

萧云柯从他怀中下来，心情复杂：“还是你和我心有灵犀。”

一勾手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没什么不好面对的，”顾亭念却说，这个时候他又有点人生导师的样子了，“我二十的时候你还没出生，那个时候人间对仙魔的态度远远没有现在那么好，连做委托回来的弟子对魔都是恨得牙痒痒的，你爹能在那种时候选择入魔族……也是很有魄力的，看得出他很爱你。”

“可是……”萧云柯少见的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毛头小子的样子，他烦躁的挠了挠头，“可是我一想到他如果上辈子也是这样……那我……”

那他上辈子那些自怨自艾不显得很可笑吗？

他还记得上辈子老魔尊入灵柩的时候，他根本就没哭……

“但是都过去了啊，”顾亭念轻声说，“过去是过去……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他抱住萧云柯，“就当前尘往事都是记忆，这辈子你什么都有……对不对？”

他也什么都有了。

仔细想来简直像一个美好的幻梦，可是这一切又告诉他不是梦。

怀中的人温暖至极，那温热的气息让萧云柯急躁的心安定了下来。

萧云柯低下头埋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道：“好。”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顾亭念额头间的花印莫名其妙烫了起来，紧接着天际风云变幻，一瞬间暗了下来。

这让顾亭念察觉到了什么——

“……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昏天暗地间，空气仿佛都被撕裂了，一个泛着金边，眸子半黑半金的男人的身影显了出来。

他一身黑袍，长发高束，手中的黑剑发着不祥的光，那张俊秀却令人心生厌恶的脸上生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是秦梓。

“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是我对你不好吗？”秦梓看着面前骤然把萧云柯护在身后的顾亭念，微微抬起下巴，“神宫，地位，无上的权力……我对你不好吗？顾亭念？”

“你怎么总是突然出现？”顾亭念眼神冷漠。

“因为你的一举一动我都在监视啊，”秦梓理所当然的说，“我那么爱你、在意你……你却只能看到萧云柯。”

他出现的那一刻，萧云柯便已经察觉了，浑身黑色的魔息涌动起来，泛红的魔纹从脖颈爬了半张脸——

是蓄势待发的姿态。

“你怎么敢说自己爱他？”萧云柯眯起眼睛，冷漠的反驳，“无边无际的囚禁、杀害他的全家、还想将他当成炉鼎……你觉得你爱他？”

“闭嘴！没你说话的份！”秦梓骤然怒吼，长剑一指顾亭念，“我在问你！”

萧云柯一顿，往顾亭念背后一缩，语气委屈起来，“师尊……你看他，他凶我。”

看上去眼泪啪嗒啪嗒的要掉了。

秦梓沉默了一瞬，看向顾亭念，可他发现顾亭念眼里根本没有他的身影，只有怨恨——

“你不爱我，你只是……”顾亭念掌中也出现了冰蓝色的长剑，“讨厌有东西脱离你的掌控……别骗自己了。”

“我怎么不爱？”秦梓咬牙切齿起来，那张脸上青筋暴起，“你受伤，我给你寻凤凰泪，你喜欢清静，我就让他们都不去吵你——”

他这副深情的姿态简直恶心极了，顾亭念不理解，并且有点震撼：“可是我那伤是你打出来的，你不打我，我怎么会受伤……而且我从来就没有对你有过那种心思，你为什么要口口声声说爱我？”

搞得像他辜负了秦梓似的。

“更何况你杀了山茶一族——杀了我的母亲，”顾亭念又继续说，“我看你真的该去看个脑科，或者治治眼睛……”

“你对他说前尘往事都是记忆，”秦梓蓦然打断他的话，语气酸得要命：“在我这里你却仍记得灭族之仇……顾亭念，你就不能把那些也当成记忆吗？凭什么！”

“……”

那能一样吗！萧云柯又没杀我父母！又没打骂我！还那么听话——顾亭念无奈的扶了扶脸，懒得多费口舌，他看向萧云柯，当场展示了一个他是如何听话的：“我们联手把他弄死，今天弄死，明天就挑婚服，后天生小山茶花精……”

他不能生，但他故意气秦梓，同时这也能让萧云柯那低沉的情绪好受点。

“？！！”萧云柯眼睛立刻亮了，声音也不委屈了，“真的吗？！”

“嗯……”顾亭念抬手拍了拍他，趁着秦梓没注意到，微微侧身，嘴唇动了动，唇形依稀是：“锁……”

萧云柯立刻懂了，魔息快速涌动起来——

他们之间的默契不需多言。

“不仅生一个，”见他懂了，顾亭念便又抬眼，看向秦梓，“生一堆……到时候遍地跑……你觉得如何？”

秦梓原本就不好的情绪闻言更是雪上加霜，他抬起头，看着顾亭念那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展现过的乖顺样子——

“……为什么？”他还是问，“我对你也很好……你原本根本不会有第三次重生的机会，是我……”

萧云柯的剑光打断了他的话。

“你我从来没有正大光明的打过一场，”他开口，长刀上血气不断涌动，“秦梓，打一架吧。”

不知不觉间，魔息已悄然涌向了这一小方天地，红色的血气在不断的蔓延，像一个巨型的网，而猎物的中心，便是秦梓。

秦梓缓缓抬眸，黑色的那边眼眸里闪出一点光芒，嘴唇缓缓勾起，“……好啊。”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天际雷声骤然涌动，黑色长剑和血色的刀剑交锋在了一处，顾亭念快速施展了一个芥子阵隔绝外人，便也加入了战斗。

这是他之前偷偷看凤妄施咒的时候记下来的，看了两眼也就学会了。

可见其天赋异禀。

“……你为什么不问我，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刀光剑影中，秦梓竟然还有心情问他。

顾亭念眉头一蹙，冰蓝的剑光骤然穿过他的身躯——

“我不想知道。”

而且秦梓谎话连篇，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骗人的？

原本听了那话还有点心间一紧的萧云柯立刻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血色的刀光狠狠砍向了秦梓的身体。

秦梓挨了这两下，脸色苍白了一点，可那双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顾亭念——

“为什么这么怕我说出口？是觉得会亏欠我吗？”

顾亭念不由自主的一顿。

“小念……你真的没对我有过一点那种心思吗？”秦梓眯起眼睛，手却捏住了那穿过腹间的兰玉剑，鲜血染红了他的手，“……你知不知道，你死的那两次，我都来过，只是我来迟了……”

第一次轮回的时候，他看着顾亭念跳下去，安排好一切后，也跳了下去。

他想陪他一起历劫。

那一辈子他进入了那个名为现代的地方，成为了一个知名集团老总的儿子，他带着记忆出生，却没有神力，但他有那么多资源，于是他费尽心思查到了顾亭念的身份，从顾亭念八岁起就悄然关注，就让人偷拍了他无数的照片聊以思念——

直到他的死讯传来。

那一天的深夜里凄风苦雨，他开着迈巴赫，连闯了无数红灯，才辗转来到了那个乡下。

雨天的泥泞溅在了他价值不菲的长裤上，他奔进了那个破烂的屋子。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破的地方，而顾亭念已经死去有两天了，身体腐烂发出的臭味他都没有任何嫌弃。

他扑上去抱住了那具尸体，咬牙切齿的质问村支书，“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你们凭什么没有照顾好他！”

怀中的尸体冰凉，像山茶花身上的露水。

秦梓突然就恨极了这一切——他抽过一旁的刀，砍死了那些人。

那些或好奇、或曾经欺负过顾亭念的村民。

然后自杀了。

那是他自己创造的维度，他就是创世神，他死了，这个世界也崩塌了。

而他在跳多维度时设置好的天道珠子，已经自动捕捉了顾亭念的灵魂，将他拉入了元玄派。

可历劫一世耗去了他的部分神力，他回到天界后又有太多事要处理，便没来得及去看顾亭念。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顾亭念已经又和那条狗搅和在一起了。

……那我算什么呢？

我失去的神力算什么呢？

秦梓恨恨的看着面前的顾亭念，兰玉剑上的血滴滴答答落下，“……你知道吗？所以我也是很爱你的。”

他述说的过往，顾亭念一个也不知道，因此听了他的话后，他还怔了怔——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里面的陷阱。

“是我逼你去陪我的吗？”顾亭念和他对视，“秦梓，你每次都是这样——明明是你自己的错，总是想强加在我的身上。”

萧云柯的长刀顿了一瞬，掌中魔息一动，便将秦梓狠狠揍进了地上——

地上那些泛着黑光的魔息锁链捆住了秦梓的身躯。

他的身躯将地里都砸出了一个坑。

捆神捆仙的锁，直接套住魂魄，秦梓知道自己逃不了。

他也不能逃了。

天道已经要削去他的力量，另立新主。

“因为我爱你啊——我想陪着你，我有什么错？”秦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满眼通红又怨恨的看着顾亭念，咆哮着：“天界的时候我是打你了，可我后来打你了吗？你以为天道就真的对我那么好吗？！”

他已逃脱不了了，顾亭念收回了剑，转而一掌拎住他的衣领，也带了三分气，眼神中带着无边冷意——

“……念念，我来吧。”萧云柯突然攥住顾亭念的手，“别脏了你的手。”

顾亭念一怔，松开了。

“好，你刚才说的，我也听到了——”萧云柯一脚将秦梓踩在了脚下，居高临下地半蹲下去，“你说你出生就带有记忆，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八岁了，同时开始监视他，对不对？”

秦梓眼神愤恨：“那又如何？”

顾亭念深呼吸一口气，平复心中的怒气，冷冷的看着他们。

“八岁就监视，”萧云柯冷笑起来，“那你想过把他接到你的地方住吗？想过让他不要在那么脏乱的地方吗？你那一世的身份很好吧？这点小事办得到的吧？”

他恨自己那一辈子是条狗，还是一条只能当宠物的狗。

哪怕是体型大一点的狼呢。

萧云柯似乎是越想越气愤，话音也不由得带上了怒气，“他的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在十五岁那年坠田死亡，他在那个山村里自己一个人——不能说话！哑巴——被人欺负了二十九年！”

闻言顾亭念和秦梓都纷纷一怔，却见萧云柯又问：“好奇我为什么知道？是吗？”

“——因为我就算是变成畜生，我也带有白虎族长的记忆！”

萧云柯狠狠扇了秦梓一巴掌，他很少直接用拳头伤人，可这一次他觉得只有这样的方式能发泄心中的怒火——

“你八岁就监视他，为什么不把他接过去？你爱他，你为什么不对他好？！我要不是那辈子是条狗……你以为你能伤到他吗？”

“我要是你，我要是拥有你的身份——我在找到他的那一刻，我就会立即把他带到我的身边，让他一日看尽长安花，一辈子都不会有落到泥里的可能——秦梓，可你呢？你除了现在来吼着爱他，你干过什么？”

他的声音震耳欲聋，秦梓嘴角还带着血，神情却有点恍然。

“你居然敢说爱他——”萧云柯气得声音都有点发抖，想给这张脸再来上一拳。

“……好了，”顾亭念不知何时也蹲了下来，不知为何，萧云柯在魔息状态下好像情绪格外容易被影响，“别生气了，我都不记得了。”

他没想到，萧云柯居然记得。

“……不记得又不是没发生过，”萧云柯想到那个时候他只能冲着那些人狂吠，却没有办法弄死他们，就觉得还是生气，“……你不记得是你善良大度，但我是小人，我每一件都记得。”

不记得又不等于没发生过。

在他看来，顾亭念只是心好，不记得了就算了。

可萧云柯都替他记着呢。

秦梓闻言却大笑起来，他笑得眼睛里都涌出了血，“萧云柯……是我小看你了……”

“别笑了，”顾亭念拍了拍他的脸，“赴死吧……你早点死，我赶着成亲呢。”

秦梓却突然看着他，“我有一个秘密，你想知道吗？”

“不想。”顾亭念撤去了芥子阵，看向他的眼神里带了些怜悯，“做神做到你这份上，也是太蠢了……你当时费尽心思就是为了爬到这个位置，为什么不好好拯救天下呢？那样说不定还能洗去你做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