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三遍鸡鸣响起时,不少人家已经升起炊烟,一阵忙碌过后,便陆续有人走上街头,开始了今日的生计忙碌。
翟子鹭低着脑袋,将身上的衣衫又裹紧了些,在反复确认自己捂得严实后,他才继续往藏文阁的方向走去。
熬过这次就好了,翟子鹭心想。
前日那泼皮陈三突然找来,说他看上了邻县一家年轻寡夫,只要翟子鹭这回给他备好三百两银子,从此他便再不来纠缠。虽然三百两银子实在不啻一笔巨款,然而对长久疲惫于陈三奸淫的翟子鹭来说,他却只觉得轻松。
熬过这次就好了。
当翟子鹭抱着这样的想法将典当嫁妆换来的一百五十两先送去陈家,以期陈三能再给他些时日筹集银两时,却被后者以不够用心为由强行留下,又大肆污辱了一番。
此时翟子鹭已经怀胎五月,当他咬牙望向窗外沉沉夜色,期盼陈三的暴行能够早些结束时,他的心中还暗带庆幸。
幸好……
此番离开,跟云娘说是去探望亲戚,不然一夜未归,如何能瞒得住啊……
翟子鹭回神,突然间好似听到了“胡云儿”的名字。
“哎哟,就说那胡云儿不正经吧,还没成婚都把人肚子搞大了。”
“说什么呢,人来了,快走吧。”
说话的是这附近的邻里街坊,翟子鹭瞥了眼刚刚那几人,不由眉头紧拧,一心强迫自己别去听这些议论。他现在只想回家……回家见到云娘。
突然一位老伯伸手拉住了翟子鹭的衣袖,唤他道:“子鹭郎君,你这是去了哪儿呀?”老伯说着,又是一摇头,叹道,“不过还好你昨日不在……如今你大着肚子,那场面倒也不见才好。”
听到这话,翟子鹭心中莫名涌上一股不安,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老伯,怎……怎么了?”
“哎,子鹭郎君,你快回去收拾收拾,到乡下避避吧。云儿娘子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昨儿下午一队官兵突然闯来,直接把人从摊位上拖走了,这不现在都还没回来呢……哎!子鹭郎君!快来人搭把手啊,这儿有孕夫晕倒了!”
或许是因为下意识心急如焚,在众人的施救下,翟子鹭醒得很快。虽然内心恐惧,但他还是首先问明了几位街坊,确认了胡云儿被抓的缘由和去向。只是,拖着沉重身子收拾这些年金银细软的翟子鹭突然有些迷茫:为何云娘会和顾府二公子扯上联系?不,他相信云娘。
〈〉
另一边,胡云儿亲手所书的艳词情书被呈上了皇宫大殿。而今日这中秋佳节后的第一个朝会,也无疑十分热闹。
原本朝会已经临近结束,就在宋长微准备高声宣布“退朝”的时候,御史中丞毕如琢却突兀地站了出来,道一句“启禀圣上,臣有本要奏。”
毕如琢身后,张柘锦双眉紧锁。
殿内其余官员面上表情也是精彩万分,人人心中皆是一咯噔。
只因谁人不知现今御史台的一把手——御史中丞毕如琢一贯的行事风格?她向来不亲自弹劾,与人难堪。自执掌御史台以来,毕如琢仅凭一双遍识英才的慧眼,亲手提拔起诸多刚直御史,也就此一直以宽严相济的原则,长久斡旋于百官和女帝之间,将御史台纠察之职完成得漂漂亮亮。今日是有何事,竟然令她亲自出马了?
一想到上一回毕如琢大力弹劾的人是她的顶头上司——前御史大夫,还因此使得这一职空置多年,从而整个御史台都被她牢牢控在手中,众人心里又是一紧,不知此番究竟是谁要大祸临头。然而众人抬头偷瞄那站在前排的几位重臣,又一时捉摸不透这朝堂风云要怎样变换。
女帝停顿的时间算不得长,但却给殿内众人留下了足够的猜想空间。几息过后,女帝俯身向前一倾道:“准奏,毕卿请讲。”
原来毕如琢此次出马,不为别的,只为亲自弹劾顾漆连:“今礼部郎中顾漆连家风不正,纵容胞弟与威远将军之女罗予青私相授受,以致民间现在风声遍地,直让皇家金葳圣意尊严扫地。”
几乎是毕如琢话音落地的同一瞬,朝堂上不约而同地响起一片沉重呼气声。
张柘锦再次皱眉,似是觉得殿内空气过于浑浊。她摇头,开始仔细回忆昨日被自己压下的那份劾状:只是……要帮忙吗?这个想法一出,张柘锦自己也分外惊讶,她暗道自己也并非想要徇私,事发突然,等几日待得证据理清再上奏不迟。但是毕中丞呢?她此次出面,并无半点私心吗?
文官队列中间,因奔波了两日而精神不济的顾漆连浑身一僵,抬头正好对上回身瞟她的礼部尚书高妧的目光。
恰巧此时女帝轻笑一声,向顾漆连发问道:“有意思。顾卿,你可要辩?”
顾漆连颔首,手执笏板恭敬出列:“启禀圣上,臣有辩。顾家始终谨遵先帝金葳旨意,绝不敢违,而毕中丞所言……臣之胞弟私联外女一事,昨日已经查明,原是府中奸仆勾连外人作祟,散播谣言而致。还望圣上明鉴。”顾漆连说完,手上的笏板也猛烈晃了晃,一如她此刻波涛难抑的心情。一言不慎,或于身败名裂之外更添违旨之罪……然而于此进退维谷之际,顾漆连想的竟然是,此番若是能够平安渡过劫难,假死也好,远走也罢,就让阿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此便为臣要弹劾的第二件事。礼部郎中顾漆连滥用职权,伙同京兆尹周谐非法拘捕平民,有屈打成招之嫌疑。”
“这……”听到自己姨表姐周谐的名字,原本还置身事外的周旋不由打起精神,有些着急起来。
京兆尹周谐微叹口气,出列跪地。然而下一句话,却是出自紧接着也跪地陈情的顾漆连:“臣恳请圣上明鉴,毕中丞所言平民者,即臣追查到的奸仆勾连的外人胡云儿。至于捉拿胡云儿并连夜提审一事,臣承认不符章程,是臣操之过急,但事发突然,京兆尹周谐对此一概不知,是臣……以官威和素日私人交情,直接胁迫京兆府衙狱卒单开刑室,私自提审。请圣上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