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堂那日,媳妇娘家找来了几十年前的那个人牙子——那人牙子如今已是牙都快掉光了,满头花白。
他们从人牙子那里拿出来了一张凭证字据,证明女婿狗儿的亲娘,分明是他们家里买来的杂胡女,杂胡女身上就带着胡种,这外孙分明是遗传了他祖母才是!
这娘家遂力证自家的闺女,嫁到人家去做媳妇后没有偷人做不干净的事情。
这话说的倒是新奇!
须知在那个年代,百姓们提起“遗传”之说,也只有一句话——“这带把的是我老某家的种,像他爹”,除此之外,他们根本就不会去考虑其他太多的东西。
媳妇娘家所说的外孙遗传了祖母之说,在当时还是很新奇的。
乡贤娘家的本事很大,不仅绝地反击地找出了狗儿家里隐藏了几十年的过往旧事,甚至还连狗儿亲娘、那个杂胡女的母亲也找到了。
根据人牙子的字据,狗儿的亲外祖母——那个被休弃杂胡女的生母,是一个被胡商卖到中原的蓝眸舞女,在中原同人生下了这个杂胡女,因为杂胡女的父亲不认她,后来胡人舞女又病死了,所以杂胡女才被人卖了。
所以这个蓝眸男婴,实际遗传的是自己父亲的外祖母了。
说到这里,将故事发展讲得一波三折的米妤微连连拍手:
“这在兖州还是头一例,我外祖父当时都被惊了许久!”
观柔声音微颤、呼吸十分急促地问她:“那后来呢?他们还了狗儿媳妇的清白吗?他们信吗?”
米妤微道:“其实开始好些人还是不大信的,可是那狗儿家中上下所有人都能作证,自嫁过来之后,狗儿媳妇从未踏出过院门一天,明明谁都知道她不曾偷人。而且当时兖州方圆百里内也找不到一个胡人,所以当时的百姓虽从未听说过狗儿媳妇娘家给出的这个说法,但也没有旁话可说了。”
加上乡贤乡绅本就有势力,再动用自己的人脉宣传一番,大家也就信了。
最后官府的状书上,判狗儿媳妇无罪,不曾犯不贞之罪,媳妇所生的蓝眸男婴确实是狗儿家的男丁,千真万确,赖不了。
但是最后狗儿的家产却仍然没有分给这孩子。
观柔追问:“这又是为何?”
米妤微道:“我外祖说,当时中原正和胡人打仗,打得不可开交,恨胡人恨得紧,当时的人自然不会将中原的地产分给胡人的种了。”
这一点,即便是狗儿媳妇的娘家也无法再辩驳,所以最后狗儿媳妇孤儿寡母俩,还是很悲惨地过了一辈子。
因此,米妤微的外祖父从兖州回到宋州之后,常常将这件事说给家里人听。
当然了,那时代人的思想难免会保守泥古不化,米妤微外祖父讲这个故事,并不是因为同情狗儿媳妇母子,他是这么说的:“可见我中原天下滔滔,确确实实不该混进这些胡种来,几代过后还能生出胡种的孩子,可不是害人不浅么!做人、做男人,再穷也不该混淆了血脉,娶了杂胡种进来,脏了自家的血!”
米妤微说罢已极困极,一边拉着自己的被子一边说道:“所以我说,那个宋州新来的柴刺史,兴许父母都是汉人,是祖上有胡人血脉也不一定呢。”
赵观柔心下大震。是啊,她从未问过柴子奇的父母是谁,他父母可是双方都是胡人。
她咬紧牙关才没有在这时候哭出声来,反而硬牙着用一种尽量平和的语气问米妤微:“那这桩官司,你外祖父既然是当时的书录,可曾留得这些案宗还在?”
米妤微有些困惑:“赵姐姐你问这个做什么?那还是我外祖父年轻时候的案子。我与你数一数……我外祖今年七十又六,这还是他二十六岁时候做书录的事情,已经正正好好五十年了!何况那还是在兖州、又是前朝的事情,加之后来傅舜克兖州,不知放了多少火、杀了多少人,这些几十年前的卷宗,别说卷宗了,就连衙门都被烧了不知多少个,上哪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