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浩霆没有答话,慢慢俯身靠近了她,托住她的下颌凝视了片刻,从衣袋里拿出一页便签,展在她眼前:“你写的这是什么?”
他突然回来,又叫婢女带走了惜月,不知道为什么,顾婉凝莫名地就惴惴起来。他越走越近,周身的气息只叫她觉得陌生,他直视她的目光,翻涌着许多混杂不明的情绪,痛楚压抑着愠怒,怀疑纠缠着恍然……她的心荡在半空,捕捉不到清晰的脉络,连试探都无处着力:“你回来了。”
她一惊,面色瞬间变得雪白。
斜坐在树荫下的人渐渐失了笑容。
她写的是什么?她答不出,他也不需要她的答案,她的睫毛和嘴唇同时开始颤抖,他抚上她脸颊的手也在抖:“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虞浩霆点点头,捏了捏她的小酒窝:“去看看哥哥下课了没有。”说罢,又吩咐跟过来的婢女:“带小姐去换件衣服,我跟夫人有事要说。”
那样潦草的一页便笺,那么敷衍的几句话,她就算跟他有了交代?
惜月弯着手指比了一下:“哥哥在楼上。”
“一一是你的孩子,我想,霍小姐可以给他很好的照顾,如果他不记得我,请不必提起……”她是戴季晟的女儿。tochter——uneh*lichetochter,她连德语词都拼不对,她知道她写的是什么吗?她怎么能这么对他?她还有没有心肝?
虞浩霆连忙伸开手臂,轻轻一捞就将她举了起来,由着小姑娘在自己脸上软软亲了几下,挑开她裙摆上的一根细草:“月月真漂亮,哥哥呢?”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点点秋阳透过高大的雪松落在草地上,一个急性子的小姑娘蹒蹒跚跚地追着只颈子上有横斑的雀鸟,蓬起的白纱裙和嫩黄毛衣远远看去像朵小蘑菇,身前身后跟着两个嬉笑哄护的婢女。转眼间,雀鸟振翅而去,小姑娘脸上正要展开一个失望的表情,远处渐次减速的汽车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爸爸!”甜嫩的童音里满是喜悦,转头就朝草坪边缘冲了过去。
他又问了一遍,她还是不回答,没有慌乱,也没有畏惧,只是合上眼,一颗眼泪从眼角滑落,洇在了他手上。她当然能这么对他!她知道他不能把她怎么样,她就敢这么对他!没心肝的女人,她这样的神情让他忍不住咬牙,她骗他,她一直都在骗他。
蔡廷初身子一绷连忙站住,虞浩霆压低的声线里有在军中少见的温和:“多谢。”
她拦车求他,一张支票一方石印,那样不惜代价地求他,他当时也奇怪她怎么就那么轻易地答应他,现在他才明白,她不是怕他们不问是非地关着她弟弟,却是怕他们查得太清楚了!她无非是装可怜,让他认定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让他稀里糊涂地就放过她,她从一开始就算计他!偏他还以为,以为她总是有几分愿意的……
蔡廷初如蒙大赦般答了声“是”,收起电文退下两步转身要走,虞浩霆却突然叫住了他:“廷初。”
他错得这样厉害。她是真的怕他。他几乎不敢去想,那个时候她是有多害怕。可他还吓她:“凭我现在就能把你弟弟关回去,让他一辈子都别想出来。”
“你拿回去存档吧。”
他居然还吓她。
听到这一句,蔡廷初陡然放松下来,这才发觉自己手心里已沁了一层细汗,见虞浩霆面色微霁,便试探着道:“总长,这电文……”
居然。
戴季晟不能死。
而今才道当时错。满眼春风百事非。原来所有的事,都和他想的不一样。他真的是错了。可若是没有那些错,他现在要怎么办呢?
虞浩霆扫过一眼,眉头微拢,拿起桌上红色的专线电话:“芝维,给嘉祥发电报,告诉小霍,戴季晟不能死。”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居然还不告诉他。她不信他!她就没有想过,要是她真的没有回来,他要怎么办?让他怎么办?她不信他。
蔡廷初把手探进公文包,咬了咬牙,将那份电文拿了出来:“这是昨晚作战处给霍师长的电报。”
“婉凝,你不信我。”
虞浩霆默然听着,态度已经完全平静下来:“那为什么现在说?”
他轻柔地唤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说得平静,却像是刚从胸口抽出的匕首,每一分都沾着血:“我们这样的情分,你不信我。”
蔡廷初神色焦灼,脸孔涨得通红:“当时……当时属下没有看懂,夫人回来之后就把信要回去烧了——呃,不是这一封,是我另造了一封给夫人。属下答应过夫人,这件事不向任何人泄露……”
她摇头,睫毛上的泪水宛如朝露,将落未落:“以前我没有说,是因为怕你会拿我当棋子;现在我不说,是不想你因为我做错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