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看着手里的打火机眼里再次陷入沉思,轻轻取下嘴里的烟卷,此时烟头上的点点星火依然明亮,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显眼,他又看到了母亲的影子。在丝丝缕缕的烟尘里,母亲的脸越来越清晰,父亲激动着嘴角颤动想说的太多,一时不知从哪句说起,想了想,他对着空气中的影子说‘你早点来接我吧!陪着你家才在啊....’父亲的话音还没落,烟烧完了,只剩下指间的烟蒂上最后一丝烟雾还萦绕在指间,他有些慌乱,还来不及再陪母亲说点什么,烟雾离开指间向上飘去,在空间里形成一团巨大的烟云就要散去。母亲的影子越来越淡,她还在说着什么,父亲怎么用力能听不到,他快速站起来向想再走近一些,他近一步,母亲就会远离他一步渐渐消散在四周。脚下传来踩碎烟盒的声音,一切快速回到了原点,父亲盲目着站在地上,脚下是几个他才吸过的烟蒂,哪里还有母亲的影子。他很久没有见到她了。最近连梦里都很少出现,她有那么忙吗?是啊!母亲是忙碌得,在她活着的时候,她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计,大到山里,院里,小到针头线脑,那一件不是她亲手而过,父亲开始后悔没有在母亲还在的时候了解过她的一日三餐,她的衣食住行。父亲努力回忆着母亲生前种种,但他能记起来的总是些零星的碎片,怎么都组不在一起形成完全的画面。只有母亲每天的叮嘱反反复复,有时确实听着耳朵都起茧子了,好几次父亲当着母亲的面对她的叮嘱表示过强列的反抗,而现在想起来曾经是多么温暖的画面啊!父亲满腔悲愤,脑海里的记忆碎片越来越多,他感到懊悔,恐惧,不舍,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麻木着一屁股坐在地上,低下头轻轻捡起一个个散落的烟卷,仿佛那是母亲不小心掉落的豆子。他拿起一个对着它说‘你比我幸福啊!你总是被人夹在手指里,放在兜里,逢人就会拿出来显摆,你看看我,活着有什么用了啊!’父亲想放声大哭,他很久没有那种畅快的感觉了,自从来到了这陌生的地方,这哪里是自己的家啊!这就如一只精美的笼子。这时父亲才清楚,自己成了等死的老马,他又想起了被肉贩子买走的驴儿,还有此时不知在什么地方的猫儿和狗儿。晚年的父亲很少说话,如果不是有人刻意问他话,他甚至懒得开口,每天呆呆得看着窗外,门前的树从长出新芽,到枝繁叶茂,再到其黄而陨,被大雪覆盖,满树萧瑟,他不知道自己每天时间几许,也不想清楚一日三餐。父亲的家没了,母亲离去后他的心也死了,能记住得只有母亲做好的饭菜,只是他很久没有闻到那熟悉的味道了。他记得树叶微黄时,母亲会撺掇着让他早起,将驴儿拴在碾盘上碾着大黄米,他就知道母亲要做自己最喜欢吃的黄馍馍了。那金灿灿的,香喷喷的摆满整个院落,母亲不停着让做这个,做那个,一整天下来晕头转向着让他有些恼火。但母亲总是会将才刚出锅的第一个馍祭过灶君之后,放在碗里递给他。这时他会毫不客气着接过碗蹲在门框边上狼吞虎咽着吃了起来,母亲一边干着手里的活,一边嗔怪他没个吃相,那个时候的他真得是最幸福的啊!记忆中的场景早就消失在了时光里,只有脑海中那一缕味道让父亲永远铭记,想起吃,父亲感觉肚子有些饿,他站起来想寻找些吃的,但放在桌子上的馍片,总也勾不起他的兴趣,那滋味寡淡,发硬,实在难以下咽。大概呆得太久,父亲连动都不想再动一下,连伸手拿都有些困难,看着手里的半块馍片,他想母亲也曾经蒸过这样的大白馒头吧!有次劳作回家,正是饿到前胸贴后背的时候,才刚进院子就闻到了大白馒头的味道,忙放下背上的东西,几个箭步就冲向母亲做饭的地方,此时母亲正在蘸着水,从热气腾腾的锅里起出几个大白馒头放在灶台上的红柳筛里。他不顾滚烫伸手就拿,被母亲无情的瞪了几眼,然后才收回手看到手心里满是泥巴,这才转身舀水将手洗干净,笑嘻嘻着来到筛子边上,母亲早将碗准备好了,父亲双手接过母亲递来的碗。强咽了几口口水大快朵颐着吃了起来。父亲将手里发硬的馍片放在嘴里,吃不出任何味道,他就那样坐在窗前,慢慢的嚼,时间在慢慢的走,他一坐就是一整天,嘴里的馍片一嚼就是一整天.....被遗忘的父亲,脑袋越来越糊涂,他能记得只有那些曾经在生活里的片段,和一个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他有时对着空气和曾经的人对话,有时甚至将前后几十年的生活场景溶在一个故事当中,让人听得十分不耐烦。大家累一天,每到夜晚收拾好碗筷早就想上床休息,而父亲也只是大家每天定时定点递上饭碗的对象,只要递来饭碗,父亲会迅速伸出双手将碗捧在手心里,这大概是他一天当中最是温暖的时刻。他虔诚如忠实的信徒,只为上帝能恩赐他一点福报,他小心如仆人,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失去了手里的饭碗。他珍惜每一次递来的饭碗,那说明他是被珍视的,也只有在饭碗里他才能感到一丝丝温暖。他真得被遗忘了,就遗忘在儿女的心里,他如被丢弃的旧衣,只是洗得干干静静着叠放在角落里,却再不会出现在身上。每个人都会刻意的选择遗忘和陌视。父亲真得老了,连身体不舒服都不敢大声说出来,生怕给儿女添一丝麻烦,为了照顾自己她们真得辛苦了。但总是天不随人愿,他也意识到自己又可能闯祸了,他想在儿女们进门之前,将自己做的错事一一善了,但他发现越是着急,事情就会越糟。马桶又堵了,他想不通为什么城里人要做这么个玩意,小小的水眼任自己如何小心都会堵得死死的,他想找到个趁手的工具将事情处理好,但他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有次他看到女儿就是用那个放在角落里的东西收拾好的,他也第一次拿起来照猫画虎,但他努力了很久都没有成功,马桶还是纹丝不动。父亲放下手里的工具,将手伸向了马桶.....好像有开门声,父亲有些慌乱,他手忙脚乱着掩盖好,快速走到他的位置还没有坐稳,家里就来人了。他有些庆幸这次应该不会被发现了吧!但父亲不知道此时空气里的恶臭早早就出卖了自己。紧接着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数落。他看着女儿气急败坏的打开窗,然后冲向了卫生间,里面一阵捣鼓之后,总算听到冲水的声音正常起来。父亲终于长长舒了口气,这次事件终是过去了。被数落就数落吧!后来的很多时候父亲都不敢去上马桶,他害怕那个白色的恶魔,有时实在想去,他就用力憋着,最后实在憋不住了他想着去外面吧!于是他一个人颤颤巍巍走出家门,沿着楼梯向下而去。怎么哪里都是水泥钢筋,到处都是人来人往呢!他回去抬起头看看几步之遥的距离他大概要走很远,上台阶时他感觉膝盖发软,每走一步都如登天般艰难。实在是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有在一处略背着人的地方解决,但他的动作太慢了,慢到很快就被人发现了,接着就会被群起而攻,再多的指责他都不在乎,他只在乎可以给自己的女儿解少一点困扰,他从容着提起裤子,感觉身上十分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