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双子镇?”一个戴着高礼帽的人这么问。
“对。”喂我东西吃的青年这么回答。
“你知道吗,我经常在世界各地进行魔术表演,去过很多地方。我去过矮人兄弟的木屋,那三个小矮人每天都开采一种有趣的矿物;去过一天八小时不间断燃放烟花的城市,那里的人们用巨大的黑帘笼罩整个市区,以求制造永恒的夜幕,他们的烟花颇为壮观;还有建在云端上的国家,他们的教徒能催动云层移动。我敢说世界上的每个角落都有我的足迹,但是嘛,我唯独没去过你说的这个小镇。”
“这......”青年愣愣,讪讪地说:“我也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个地方。”
魔术师笑眯眯地说:“既然你决定要去那里,那就要做好自己的觉悟,你连有没有这个地方都不敢肯定,就更不要提下定决心去寻找你说的双子镇。”
青年哑口无言。
“你叫什么名字?”魔术师这样问。
“邓艰。”
魔术师继续说:“好的,邓艰,我对你说的这个地方感兴趣,我记得你说你是从西边的双子镇来的?那我就先去你的家乡,再回到东边,看看是不是真有第二个双子镇,那里是不是有第二个邓艰。”
我不想听他们两人之间乱七八糟的对话,魔术师的袋子倒是吸引了我,那是口有些破旧的灰色布袋,我亲眼看见魔术师从里面掏出了几十顶帽子,但我想那个口袋绝对装不下这么多东西。
乘着他们两人说话,我偷偷溜到了布袋旁边,从袋口悄悄往里看了看——黑漆漆的,于是我又把头伸进去瞧了个仔细,好像有一些微弱的亮光,就在我继续钻向口袋里时,突然有人从袋口抓住了我,我一惊,慌乱里紧紧咬住了什么东西。
“嗬哟,这个袋子可不能随便进。”魔术师把我揪了出来。“口袋还有一些缺陷,虽然能装下很多东西,但是最多装一个季度,一个季度后里面的东西就会不翼而飞。”
魔术师把我轻轻放了下来,他又说道:“不过我正打算制作一个更完美的箱子,最好能一直保存物品,并且......嗯?你还真会挑,这个帽子可是我在云上捡的。”
原来我嘴里咬着一顶帽子。我把它放在地上,退回到青年身后。
魔术师拍拍那顶帽子,抖落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了口袋。
他盯了我一眼,神色严肃:“你们也许不知道,云层上的东西,都是逝者遗落的,还是尊重一些的好。”
在即将和魔术师告别的时候,他把袋子送给了青年。
“袋子里的东西我都拿走了,这个袋子对你而言应该很有用,行李装在里面就好,只不过要记得在季节更替的时候,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在下个季度之初再装进去。”
我们一直沿着一个方向移动,我已经清楚地知道了青年要去一个叫双子镇的地方,他说那个地方在世界的最东边,所以我们一直向东走,直到被一片宽阔的海域阻隔住道路。
在那片广阔的海边,有一座海滨小镇。白天的时候,大多数居民都泡在海里,我和青年站在沙滩边,看那些渔民用手捞起一条又一条的海鱼。
那些巴掌大的鱼儿,在水里不断翻腾嬉戏,淡蓝色的鱼鳞和海水融为一体,根本不好看清,但经验老道的捕鱼人却能轻松把鱼捧出海面。
邓艰和渔民交谈,我懒得听他们的对话,于是沿着海岸线闲逛。
沙滩边,几棵矮矮的棕榈树矗立着,碧蓝的海水时涨时落,透明澄澈的天空中有几朵轮船般的白云,它们缓缓地往远处飘去。
在不远处,我瞧见了这片海域的一个入海口,那是一条直直的河,向海洋里不断地注入河水。
但往近了看,那条河里流动的好像不是水,而是像雾气一样的东西,那些雾气滚动着冲向大海,激起高高的海浪,许多块状的白雾从河里撞入海面,又慢慢下沉,同海水彼此融合,最后消失不见。
而每有一块白雾和海水融合,就会有一片鱼群出现在白雾消失的位置,那些鱼就是当地渔夫们捕捉的“艾若”。新生的艾若鱼群潜入海里,寻找着他们的大族群。
就在我看得起劲时,突然出现了海潮以外的声音,仔细听来,好像是有人在说话,我寻着声音走去,在入海口旁,发现了一间隐蔽的小木屋,我悄悄赶过去,蹲在门口,透过门缝偷偷观察里面怎么回事。
房间里,一个中年人坐在椅子上,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站在他旁边。中年人的一只手放在桌上,不过我也不确定那只手是不是他的,因为那只手掌只有婴儿手掌大小。
年轻人右手拿着一根闪闪发光的银针,左手按着中年人放在桌上的手背。中年人说话了:“儿子,你真的有把握吗?我......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担心出什么差错。”
年轻人斩钉截铁地回答:“肯定没问题,学了这么久,我很早以前就有把握了。”
于是年轻人抬起右手,把那根银针扎进了中年人的左手手掌。
一线鲜血从针口处汩汩流下,猩红的血液顺着手掌流向指缝,最后滴落在地板上。
年轻人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根银针,他一手继续按着中年人的手掌,另一只手捏着针,慢慢向外用力,准备把针拔出来。
随着银针一点一点向外,针口处的鲜血也渐渐涌了上来。
“爸,忍一下,马上就好。”年轻人信心十足。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一缕白色的烟气悄悄升起。起初这缕烟气很微弱,似乎他们两人都没注意到,但随着针头慢慢被拔出,越来越多的白气从中年人手掌上的针口逸散出来。
他的手掌愈来愈小,从原本的婴儿手掌大小继续收缩,这种情形下,年轻人慌了神,捏针的右手不退反进,想把那根银针重新推进刚刚的针口,用堵住伤口的方式来抑制雾气四散。
但随着手掌的收缩,针口的位置其实已经发生了偏移,这一推,反而扩大了伤口,让那些白气释放地更快。
于是顷刻间,中年人的手掌收缩到消失不见,只剩下右手手腕,现在对那些气体来说,宣泄的口子更大了,整只右臂像一截水管,无数气体不间断地从手腕处冲出,然后又一股股地汇聚在房间的天花板上。
随着雾气的冲出,中年人的整个身体,像泄了气的气球,急速压缩。仿佛他的身体全靠那些气体支撑。他的体型越来越小,先是从手臂开始,一整只粗壮的手臂刹那间缩小到消失不见,然后又是整个躯体开始收缩,整个过程只有几秒钟,就在这几秒钟内,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像海潮淹没沙画一样,消失地无影无踪。
那些聚集在屋顶的雾气,从屋顶的各个缝隙渗出,悬停在房屋上空,然后又全部向同一个方向飘去,戴眼镜的年轻人慌张地望着屋顶,跌跌撞撞推开房门。
他看见了门后的我,惊吓着颤抖了一声,又急忙把脸别过去,继续向雾气追去。
空中的那些雾气,一直向入海口的那条河边飘去,在抵达河水上空后,它们徐徐飘落,同河中原本的雾气一道,汇入茫茫大海。
又有一批艾若鱼群从河海交接的浪潮里钻出。
年轻人失魂落魄地站在海边,失神着跟着那群海鱼。
我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悄悄赶了回去。
“灰绵?你回来啦,要不要试试这条鱼?”
青年提着两条小鱼。
有人见状,走过来制止:“给动物吃就浪费了,他们本来就看得到那些东西,还是不要喂给他们。”
还好,反正我也不爱吃鱼。
我们打算第二天早晨坐船离开这里,本来应该早点休息,但是一直到傍晚我们都待在海边。
邓艰一直盯着海平面,我想他应该是信了当地人的话——吃下艾若可以看见海里的东西。“海里的东西”大概就是指那些从河里来的雾气吧。我不太懂那些雾气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因为我隐隐约约看见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一些白雾,不只是人,就连水里的鱼也有。
夜晚的海滩很安静,昏沉的夜幕下,零零碎碎的星光穿过几片薄薄的云纱,模模糊糊地映在沙滩上。静谧的夜晚,耳边只剩下均匀得像呼吸一般的潮汐声。
邓艰驻足了许久,他好像看见了什么——水里一大片鱼群包裹着一个年轻人,这是白天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
等我们把那人拖出来以后,才发现他少了一只左手。他似乎也不在意,反而还执意走进海里。
一大片饥渴的艾若鱼群浮在浅海,等着那个年轻男人,就像等着接受祭品的神明。每一条艾若,都像一截绳索,它们一条挨一条紧贴男人的皮肤,组成一张严密的网,渐渐收拢——就像渔夫收拢渔网。
最终鱼群散开时,男人不见了,他身体里的雾气,已经融化在了海里,他和的父亲一样,在刹那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个时刻,我恍惚间看见海里的一些雾气开始上浮,它们剥离成一缕缕,像气泡一样摇摇晃晃上升,直至脱离海面,然后又继续轻飘飘地向上盘旋,如同无数细碎的尘屑被微风卷携飘上了天空。
在抵达天域后,许多缕白雾彼此融合,就像一滴水融入另一滴水;然后又相互聚集,就像几条河汇成一片海,它们逐渐、逐渐磅礴起来,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最终,天空中多了一朵云。
......
“你看到那片云了吗?”医生抬起右手,直直指着天空。
青年点点头,他端坐着,右手衣袖卷起,露出了右臂,那里有一道几厘米长的光滑缺口。
这是我们在船上的第一年。
医生漫不经心地捏着一根银针,将针尖放在火焰上慢慢灼烧。然后继续问:“那你知道‘艾若’是什么意思吗?”
青年摇摇头。
“的确,现在本地人都不知道艾若这个名字的来历,更不要说你一个外地人。”
医生轻微晃晃手腕,缓缓转动银针,令其受热均匀。
“很早很早以前,在海滨小镇还是一个小渔村的时候,有一批人说‘艾若’是‘眼睛’的意思,他们的理由是,按照很久以前当地人的方言,‘眼睛’的发音是‘艾若’。结合食用艾若后的效果,我觉得这个说法有些道理,但是很无趣。”
医生坐到青年旁边,拿起热水浸湿过的手帕,敷在青年的右手手臂上。
“后来又有一批人说,‘艾若’是‘空气’的意思,因为按照某种外传的拼写方式,这个词的前半部分即为‘空气’。这种说法的说服力并不强,但我很认可,因为它部分程度上说明了艾若的本质,尽管和我的想法有一些偏差。”
那根针插进了手臂,不久后随着针头拔出,少量深褐色的血液从针口流出。
“那艾若究竟是什么呢?”青年看着手臂上鲜血流过的轨迹,好奇地问。
“我认为嘛,艾若其实是记忆的一种化身。”医生拿着棉签,一点一点吸干青年右手手臂上的鲜血。他又取出一块鱼鳞般的纱布,仔细缠绕着缺口。“好了,一周之后松开纱布就好了。”
医生洗洗手,重新坐下,接着说:“在解释之前,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天性使然是什么意思么?”
青年疑惑地点头。
“在我看来,人由三部分构成,一是他的身体,二是他的记忆,三是他的性格,或者说是精神。记忆完全不受先天影响;性格既有天性的注定,也有后天经历的影响。比如中午吃的鱼片,如果把这道菜看作一个人,那么鱼片这种形式是它的躯体;一系列加工处理就是它的记忆;鱼肉最初的味道是它的天性,经过处理后最终的味道就是它的性格。而记忆和性格,共同组成了人的灵魂。”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
“身体需要灵魂支持,否则就会因为没有支撑而收缩。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的关系就像气球和气球里的气体一样。”
我突然想到了那个木屋里的中年人,那个像气球一样漏气的男人。
“艾若鱼通过接触,带走了一部分灵魂,于是身体的支撑变少,也就开始出现了缺口。那你猜猜我是怎么治疗的?”
“这......让缺失的那部分肌肤长回来?”
医生摇摇头:“失去的灵魂和肉体都不会恢复,我只是把你身体里剩余的部分进行了平衡,相当于用身体的其他位置填补了那个缺口。先通过放血,刺激你身体里血液的流通,这些血液靠着心脏的动力,贯穿人体,周而复始,轮回一般在身体里流转。而随着血液的流动,体内的灵魂也被牵制着流向薄弱的地方,也就是那些缺口。”
医生喝了口水,继续说:“你可以把那个缺口想象成一个盆地,体内的灵魂就像水流一样向低处流动,最终灌满盆地、填补缺口。”
青年听后有些沉默,他轻轻用手拂过右臂上绷带,我猜他可能有些不安,毕竟身体平白无故地少了一部分。
“尽管这不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案,但目前来说是最有效果的,为了这个,我研究了近十年,从最初的设想到后来的验证和完善,都耗费了许多精力,甚至一度要冒险在自己身上实验。”
“您真是了不起。”青年赞叹着附和。
医生摆摆手。
“但我仍然不明白,为什么艾若和记忆有关。”青年问的问题,也是我的疑问。
“还记得刚刚我指的那片云吗?灵魂里的记忆被剔除后,那朵云就是下一代人的天性。”
这段神棍一样的发言,令我有些云里雾里,青年也皱着眉头。
“就和你身体里的血液流动一样,生命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又一个轮回。”他又摇摇头:“算了,你把我的话当故事听就行,毕竟这也只是我的假设。”
于是医生不再谈这个话题。
我们继续在海上飘荡,航行时的风景很单调,每天都能看见一轮红日从海平面开始攀升,然后就是千篇一律的风和云,翻来覆去的鱼和浪,最后等到一道弯月代替太阳的时候,一天也就结束了。
偶尔能看到一些小岛,我们会在一些途经的岛屿边休整,土地平稳的触感轻松得让人上瘾。在某个岛屿上,我们碰见了一只乌龟。
这是只海龟还是乌龟呢?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龟壳很漂亮——雕纹一般,黝黑的壳上刻着一对漂亮的翅膀,流畅的纹路,繁复的图案,那对翅膀甚至有黯淡的花色,似乎之前的颜色更鲜艳,不过现在已经褪了色。
“好漂亮的壳。”邓艰不禁称赞。
乌龟缓缓抬起头,神色疑惑:“你是在说我吗?”
“对啊,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独特的花纹,这对翅膀简直栩栩如生,就好像真是有一只蝴蝶趴在你背上。”
乌龟还在伸长脖子试图看向后背:“这样吗,我看不到我背上的花纹是什么样子,以前有人说它不好看来着,我还以为我的壳很难看呢。”
“不不,这么精致的纹理......说它不好看的是另一只乌龟么?他这么说肯定是嫉妒你。”
乌龟突然不说话,沉默一阵,又勉强笑笑:“不,是一只蝴蝶说的,那只蝴蝶比任何花纹都要漂亮,所以不会轻易嫉妒别人,大概是她以前和我开玩笑,才这么说吧。”
他顿了顿,接着说:“只不过因为我不会哭,为了找其他会哭的乌龟,她在很久以前就离开了。”
我正好奇乌龟的话是什么意思,突然听到有人惊呼。
“嗬哟,好漂亮的壳!”说话的是一个中年人,我对他有些印象,也是船上的一个旅客,似乎叫做贾明。
他双眼放光,快步穿过我和青年,蹲在乌龟旁边,两眼直直盯着龟壳上那团眼花缭乱的图案。
他两眼放光,小声嘀咕着:“这实在是......难以想象,天底下居然会有这么精致的纹路,甚至还能略微看见一些颜色,一定是这个岛上某些矿物的原因,鬼斧神工,简直是天赐!”贾明激动地自言自语,看得出来他很兴奋。
下一秒,他竟然直接伸出手,把手放在龟壳上,准备触摸那些纹理。
乌龟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伸长脖子仰起头朝贾明咬去。
贾明吃痛地惊叫一声,收起手,眉头紧皱,他盯着乌龟,冷笑一声,转身回了船。
第二天,再次看到贾明时,他正以胜利者的姿态提着那只乌龟,对着众人显摆,而那只乌龟的四肢已经被绳索束缚。通过他的吹嘘,我已经清楚贾明想干什么,无非是剥了壳卖给想收藏的买家,船上的旅客也一致同意这片巧夺天工的龟壳价值不菲。
乌龟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清楚自己没有挣扎的力量,他很坦然。
为了不损伤那片漂亮的龟壳,贾明听取了船上渔夫的建议,准备先用开水浸泡,等乌龟泡熟后,再用小刀沿着龟肉与壳边缘划开,然后锯开乌龟四肢骨头,分离脊柱、头骨和尾骨,把龟肉拉出来以后最终用刷子刷净。
但是在这之前,他决心让乌龟吃吃更多的苦头,便以清洗龟壳的理由从船上借来了一把船员清洗甲板用的高压水枪。
他把乌龟放在地上,抬起水枪朝龟壳喷去。尖锐的破空声,激荡在甲班上,直直的水柱闪着幽幽寒光,这些柔软水珠组成的锋利的尖刀,咆哮着朝乌龟挥砍过去。尽管乌龟皮糙肉厚,但在猛烈的冲击下,他感到自己已经有些支撑不住,明显能感受到伤口带来的灼烧感。
贾明内心产生了一种愉悦的快感,他对昨天乌龟咬的那一口仍然耿耿于怀,复仇的快感令他心情舒适,嘴角不住上扬。但没过几秒,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乌龟背上那一团绚烂的图案,掉了下来。
那对缤纷的翅膀纹理,在水流冲击下,支离破碎,如同崩溃的水晶,顷刻间瓦解成几块碎片。
贾明慌忙中停下水枪,扑到乌龟旁边,捧起那些碎片。他睁大眼睛,细细看起,双眼从慌张到迷惑,最后神情异常,转而又愤恨地吼叫:“什么东西!搞了半天是只死蝴蝶粘在壳上面,白高兴一场!”
他手一扬,那些早已粉碎成几块的翅膀碎片坠落到潮湿的甲板上。
听到贾明的话时,乌龟已经很震惊,等他看到混在水流里的蝴蝶时,登时双眼模糊,头脑晕眩,紧接着两眼一黑,四肢僵麻,瘫在地上,没了动静。
乌龟死时眼里噙着泪水,只不过他已经被水浇透,那些泪珠混在水里,谁也没发现。
贾明懊恼地走到乌龟旁边,猛地一脚把乌龟踹下了船,黝黑的乌龟扑通一声撞进了海里,那些蝴蝶的碎片,也被当成垃圾冲进了海里。
我有些厌恶这个男人,所以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但那个男人找上了邓艰,他说他知道双子镇在哪儿,并信誓旦旦地宣称在双子镇就在南方。
尽管最后下船时,他偷走了魔术师送的布袋,但青年还是选择相信他往南走。我很理解他,毕竟比起漫无目的的满世界乱蹿,还不如相信一点点微弱的可能。
有一条贯穿南北的铁轨连接着最北方与最南方,我们选择登上火车赶往南部。
而在火车上,我注意到有人一直盯着我们。那是个瘦削的年轻男人,就在我疑虑的同时,那人走了过来,他朝青年递去一块手掌大小的光滑玻璃片。
青年迟疑地伸出手,接过那片玻璃:“这个......”
“送给你的,擦干净看看。”
青年抬起衣袖,认真地擦拭了一遍那张漆黑而光滑的玻璃片,我也好奇地凑了进去。
玻璃片里出现了一条条若隐若现的白色丝线,随着来回擦拭,一些丝线慢慢汇聚,勾勒出两个身影,剩下大片的白色絮状物构成了自然的环境,但是还有些模糊,青年又擦了擦,于是画面慢慢明亮起来,那两个身影也逐渐清晰——一条河边,一个人同一只狗。
那人本想离开,但犹豫片刻,又递过来一块玻璃片:
“这个应该也是你的。”说罢他不经意间瞟了我一眼。
邓艰小心接过,仔细擦擦,上面也浮现了画面,同样是一人一狗,但是与上一片玻璃不同,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狗却不是同一只狗。不过两块玻璃片上的内容倒有些相同,都是小狗奔跑在前,人在后面追赶。
他看着第一块玻璃片:
“这是我吗?应该就是我吧。那只小狗是灰绵吗?他们毛色也一样。”
“我也觉得,所以才把这片虹石给你。”
邓艰又看向第二块玻璃片。他愣了愣:“这个......应该也是我吧,但是这只狗......”他还没说完,就朝我看了一眼。
那个人点点头:“所以我才在想要不要给你,但是看起来是你的没错。”
现在青年两腿各摆着一块玻璃片,他左看看,右看看,眉头紧锁。
“我肯定这是我,但是我对画面里的场景似乎完全没印象,这是谁画出来的吗?”
那人摇摇头:“里面的内容是未来将会发生的事。”
“预言?”
“和那种东西差不多吧。”
青年端详着那两片漆黑的玻璃,那些组成画面的白线像血管脉络一样镶嵌在玻璃里。
“这种玻璃还有吗?我在找一个地方,我想看看我找到没有。”
那人摇摇头:“这是几个小矮人从地底挖出来的,我也只有几片。要不你说说你要去哪儿?万一我刚好知道呢?”
邓艰仔细地说了一遍。
那个年轻人又摇了摇头:“抱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地方。”
过了几站,那人下了车,和他一起下车的还有一个女孩。几天后,我们也下了火车。
南方是一片庞大的草原,绿色是这片世界的主色调,偶尔会看见一些湖泊作为草原的点缀。尽管草原上没有遮挡物,但起起伏伏的小丘陵也有些阻碍视野,于是在向南的大前提下,我们尽量沿着高地走。
白天,我们根据太阳的升落判断东西,夜晚,又根据星辰的指向辨别南北,日夜兼程下,期盼赶到双子镇——直到某天,太阳迟迟不落。
它悬在天上一动不动,像一具吊死的尸体,冷冷挂着。如果不是周围云层飘动,我会以为天空中的时间静止了。
阳光投在草地上,那些微风下摇摇晃晃的小草反射出一股温暖且明亮的绿色。我们坐在原地休整,还等待着太阳落下的时刻,但事实证明,太阳的位置没有发生一丝一毫偏移,因为草地上那些小草的阴影,除了风吹引起的颤动,没有发生一点变化。
所以我们也不再等下去,随便走哪边,也比干坐着强。
草原里没有明显的参照物,为了防止迷路,邓艰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一直朝太阳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