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威卫骑伍处理完乱雷赶来接应押运车队时,现场只剩下一片狼藉。地面满是剑气犁出的沟槽,马车也刀斧斑驳。守卫的伤势多数不重,仅看起来唬人,然而体力几乎消耗殆尽,横七竖八地躺着。骑伍重新念一遍清心咒,拂散了带在衣装上的浊烟,才分头察看现场伤情,替伤员止血包扎。法矩已将兽族的姿态化去,坐在马车边稍歇,伍兵来问,她便简单口述了车队遭遇。至于领头劫道的人,她对中畿军各势并不了解,除了对方水行带金外,也无法提供更详细的线索。
恰随骑伍一道行动的是屯阳派弟子,曾在槐场与和清有过交情,想借机向明雨了解些情况。原地搜找一番后,却发现他被守卫拖至马车间隙倚着,左肩到胸前割开一条约二十公分长的口子,血肉不停向外翻流,隐隐能望见粉红色的骨头。守卫解下衣服压住伤口,正手忙脚乱地念咒止血,明雨突然晃悠悠抬起头,连吐几大口鲜血后彻底昏迷。众人连忙分出神来为他止血包扎。待确认没有危险,由屯阳派弟子扶上马载着,等骑伍检查了贡品状况一道护送入京。
经此一事耽搁,车队抵京已是傍晚。适逢当日司空长女周岁,在京官员皆受邀赴宴,规荣自然不会错过,府上便是临冬盯着安排侍从收置贡品。来偲叫了虞正僚属来清点名册,法矩亲看着核准无误,东西一箱箱拉进将军府,才准许各人去禡台签到勾名。
有路上一晌的休息,足够伤口结层薄痂,明雨也慢慢转醒,喝了不少水还吃了干粮。唯独头脑闷痛得厉害,只能歪在马背上呆滞地伏着。以至于来偲见到他时都吃了一惊,抛下虞正僚属和法矩继续核对,自己上前扶他下马,反复检查了几回伤势。眼看伤口确实不重,她虽疑惑,还是让闲人去卸块门板,抬着送回院里。临冬远远瞧见这边的动静,忙着又分出身来问明情况,着人拿药送去,再从主院拨几个能干的人专门侍奉。两三件事掺在一起,她前前后后地看管指令,天色不经意间黑下来。
贡品的搬运是个麻烦事。直到前院处处掌灯,侍从才把几十箱货物全卸下来,安放在偏院,车马牵到驿馆。临冬进院取出将军印,盖好接收文书交给法矩。她拿齐手续并不久留,甚至不必向任何人告别,连夜赶回行东军。
天像瀽了墨一样乌黑,而绘唳堂的灯火通明,轻盈幽冷,替天公点缀上星和月。紧张了一路的守卫们慕名前来,加入进歌舞中美美喝上几杯。要么舒舒服服躺在驿馆,睡个久违的好觉。和清跟了城防一整日熟悉工作,无论站岗亦抑或巡逻,还没有回来。来偲坐在门口石鹿下,缩着身子往石台里挤了挤,让双脚能悬离地面荡起来。她仰头通过耸立的鹿角看着天,等着今晚会出现怎样的闹局。
时间一刻刻度过,终于,来自北郊的声浪沿着官道席卷进京。采石场爆炸的消息很快随奔马飞驰入城,四散落至各处。来偲木然瞪着守军传信到府上,门房急匆匆进院叫临冬出来。得知事变,临冬没的休息,一面命人鞴马,一面差人去司空府禀告老爷,仓促带人驾往北郊。
梴松躲在树上偷眼观望,等嘈杂声逐渐行远,趁天暗攀上高墙,偷偷缒入院内。偏院已上了门,侍从们各去歇息,仅丢一个老妇勉强腾出间屋子,打着铺盖睡在地上。她借草木影藏在墙后,透过菱花窗朝里窥探,见院中孤零零点着昏黄灯火,贡品木箱整齐排在阶下。她反手勾住瓦檐,在墙上踏了两步翻进院子,蹑手蹑脚从重楼前后查了,正好三十六个。
箱子外侧大多遍布剑伤,她按着箱身的伤痕去找,很快在后院寻到目标——那口木箱顶留有清晰的鹰爪印,又混着刀斧痕划上个大叉。她半蹲在箱前,对着锁孔轻吹口气,旋即一道微浅荧光隔着缝隙渗出来,便是箱内禁止未因袭击破坏。梴松遂拔下银簪,小心地插入锁孔,撬动锁舌试图将锁打开。正当她聚精会神时,前院忽然淌来一阵丁丁摇铃声。她吓了一跳,张皇起身潜进楼梯后的暗格里。
来偲少见地在腰间别了串银铃,那是几颗花骨朵形状的小巧铃铛,铃心子是镂空银球,里面填着香丸,随行动泠泠作响。白天热闹时不显,现在静下来,听着尤为响亮清脆。她叫开院门,同老妇打了招呼,独自提着灯笼往后院巡逻。老妇重新闩好门,只觉得她多此一举,不过为了向老将军献媚,嘟嘟囔囔地回屋睡觉。她权当不知晓继续走,轻踢了一脚木箱,立刻有清光震起闪烁。
铃铛声随着她步伐有节奏地在院内回荡,灯笼也在地上画着暧昧圆圈,一层层摇晃近楼梯。梴松生怕被她听见急促的心跳,猫着腰隐在角落,屈臂按住腰间匕首。来偲却轻车熟路找到木箱前,从银铃上解下一段铁丝,利索地打开箱锁。
箱内盛着一口嵌边木函,她取下铃铛悬在锁孔,轻摇一声。香丸碰碎出一缕薄烟渗进锁孔,木函纹丝不动,未有任何禁制被惊醒。她熟稔地撬开锁。里面是木座固定的一块润白玉璧,琢磨出月影云纹,底部淡绿色恰似海浪将圆月托起。她轻敲木函四壁,发现顶板下暗套的隔层,其中夹着一张字条。粗略扫视过一遍后,她忽然拎着灯笼站起身,径直朝楼梯走来。
梴松连忙捂住嘴,退了半步死死贴在墙上,呼吸都使劲放到最轻。好在来偲似乎没注意到她,跨步迈上台阶往二楼走去。她不由得汗毛倒竖,睁大了眼紧盯着灯光止步在她面前,一级一级摇晃上台阶。就在来偲即将经过她时,灯笼突然停住了,她抬头,一双赭红色眼睛乍然浮现在黑暗里。梴松恍惚有一瞬心跳都僵止了,呆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来偲俯身蹲下,透过木梯的空档与她对视,用指尖轻轻点了两下台阶。随即把字条竖在她面前,俄而起身,挥散了残存的香味,将字条放回后木函并箱子照原样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