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惊奇间,忽闻门外一个声音传来:“山水郎,多日不见,你竟学会了英雄救美的本事!”只见一英武小将军转身进来了,众人不知是谁,千载见了却心中大喜,忙迎上前去:“穆将军,你怎来了?”原来来人正是都统司张胜将军麾下副将穆武是也。
穆武笑道:“山水郎,你这好生热闹,我怎不能来看看?”千载叹道:“哪里什么热闹,却不是一堆乱麻罢了。”穆武道:“我在外面就听人说了,说你不知从哪拐带了个漂亮姑娘回来,这官府都来拿你了。你倒说了听听,怎一回事?”千载解释道:“将军玩笑,千载哪里敢拐带良家女子。今个中午,我在那酒楼喝酒,就见到这群人追赶一姑娘,我见那姑娘可怜,又遭过打,想着莫不是有人大白日强抢良家女,便出手救了那姑娘。谁料这回子这群人打上门来,说那姑娘是他们凤鸣苑的,让我交人,我让他们拿凭据来,他们又叫了这老鸨子来,哪里想到他们上来就要动手。我正愁如何收场呢,你就来了。”
那老鸨听千载这般说道,忙骨碌着从地上爬起,拉着穆武手道:”将军,你莫听他胡说,那姑娘正是我们凤鸣苑的,被他抢了,我们来要人,你看看这满地,都被他们打了,哎呦,将军啊,你可要替老妇做主啊!“穆武听了,心中早已明白,一把甩开那老鸨手,板起脸孔,侧身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这大白日就聚集这几十个精壮大汉来人家店里聚众斗殴,还有王法没有?”那群打手听了,都跪在地上不敢动弹,奎三见了,勉强爬上前诉道:“将军啊,我们并没有来闹事,却是他们先动手打了我们,哎呦,你看看,我这手到这会还没接上呢!”其他的一听,也忙抱着手的抱手,抱腿的抱腿,抱头的抱头,哭也似的哀嚎起来。那老鸨子也凑上前道:“将军,我们不是外人,都是鄂州知州胡老爷家里的,将军这胳膊肘也要向着里才好,改日我和胡老爷说了,让他亲自登门道谢,岂不最好?”穆武冷笑道:“什么老爷小爷的,我不知道,也犯不着他来谢。你们都不是外人,难不成都是他内人?”说着又拉过千载道,“如今我告诉你们,这位兄弟却是我都统司衙门的座上客,若是得罪了他,也便得罪了都统司。若是如此,我可不会像他这样客气,你们都听过军法无情,想来还没尝过军棍的滋味吧?要不跟我回营去尝他一尝?”
老鸨子及那帮打手听了,这才明了这将军来处,这都统司衙门身负保卫湖北京西数州之要职,辖下兵马数万,莫说他们一个芝麻绿豆般的凤鸣苑,就是那幕后的胡知州来了,怕也是蚍蜉遇大树,奈何不得,想到此处,一个个心中叫苦不迭,只得认命,可那老鸨向来铢锱必较,心有不甘,哆哆嗦嗦从怀中掏出张纸来,哭道:“大爷既是那天上的人,我们也够不着,只望着看在老妇人可怜要养这一大帮儿子女儿的份上,把那姑娘的本钱还了我罢!”穆武听了,心道这厮好不识抬举,正要发怒,千载忙道:“将军勿恼,我来解决吧。”穆武听了,强按住心头火,站到一旁。
千载从那老鸨手中接过纸来看,正是那姑娘的卖身契,上面写的来是那宝儿姐的爹五年前将她二两银子卖的,上面还另有收讫,按着鲜红指印。只是当初买主并不是这凤鸣苑,想来那姑娘却已被不知倒手卖过几回了。千载道:“我给你几两银子?”那老鸨听了,哭哭啼啼算道:“那妮子在我这吃喝穿戴这么些年,每年少说也百两银子,我又请了许多好师傅教他们琴棋书画,又要每年百两,其实这些也没什么,却害苦了我这当妈妈的,自小用心服侍,疼都疼不过来,在她身上花费了那么多心思,如今你把她夺去,我也不晓得我要难过伤心到几时,倘熬不住病了又或哭瞎了,这又哪里拿得出看病的钱呦!真真是我的心肝宝贝如今让人抢了去,妈妈我心里痛哪。你如今既要赎了我那宝儿身子去,妈妈也不强留,你只给个一千五百两就算了!”
围观的路人听了,不禁一阵哗然,千载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寻思道:“这恶妇当初不过几两银子买的人,如今却狮子大张口,开出一千五百两的天价,果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莫说今日身上拿不出这些钱来,便是有也不能给她。”又听宋越骂道:“我呸,你这老巫婆,兀自不怕自己口中流脓手生疮,胡说这价钱,老娘今日就是豁了这条命也要撕了你这张嘴。”说着便从地上抄起一根棍子,扑将上前举着要打,金应忙一把把她抱起,劝道:“哎呀呀,你要打她哪里用你动手,不是有我嘛,快将棍子放了。”宋越哪里肯依,又一只手在金应后背捶着乱叫:“死鬼,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好了,“穆武见状忙喝道,”不要吵了!你这刁老婆子甚是可恶,竟一副狮子嘴讹诈起来,今日我就拿了你,定你个拐卖人口讹诈之罪,“说罢一挥手,两边士兵听了,上前来捉那老鸨,只她见了,被吓得魂飞魄散,心道犯不着为一个丫头赔了自己性命,忙往后躲,口中叫着:”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不要钱了不要钱了,那姑娘只管给你们只管给你们罢。”千载忙上前道:“既如此你要说话算话,我们也不赖账,落这口实,这里银子给你,便是赎身的钱。”说罢掏出一锭银子往那鸨子身上一丢,那婆子见了,忙不迭收下,正要逃去,却又被千载叫住,让他写了收据,当面撕了卖身契,这才放了他们离开,这件事到这才告下段落来。
千载见事情已了,也便对穆武道起谢来。穆武笑道:“我也不过吓她一吓,哪里还能真拿她定罪?上回将军不是给了你令牌,你如何不拿出来?若是我今日不来,真不知你如何收场。”千载叹道:“事赶事遇上了,哪里还想的了那么多,今日又恰巧令牌没带在身上。算了算了,此时不提了。来来,我给你介绍几个人认识。”说罢便将金应、宋越他们也一一互相介绍了,众人这便算认识了,宋越见贵客临门,忙叫伙计准备好茶果,邀众人去屋内说话。
茶过三巡,千载问道:“将军此次前来想必有事?“穆武笑道:”如何?没事我便不能来瞧瞧你这山水郎了?“千载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将军军务繁忙,岂会似那寻常百姓凑热闹?“穆武这才正色道:”不错。今早斥候来报,说是发现番僧行踪,正押送数箱好货往鄂州来了。“千载道:”哦?可知番僧是谁?“穆武道:”据你那日形容,若我猜的不错,为首的正是那扎巴。我们潜在蒙古上都的细作飞书来报,说是这批好货俱是从桑哥府中运出,有黄金珠宝猫儿眼,翡翠木瓜玉芙蓉,用作贿赂大宋官员之资。“金应听了不禁目瞪口呆道:“这么多好东西,莫说见了,便是听也一次听不了这许多。”千载笑道:“你当这是什么好事?这些钱财肥了那些官员,最终倒霉的却还是百姓,等到城破之日,蒙古鞑子会将今日奉上的数十倍掠回去。”穆武道:“不错,这些钱财也俱是北民的民脂民膏,而我大宋有些官员却将城池百姓视作奇货而居,开价也和那老鸨子有的一比了,鞑子此次也算下了大本钱,等到他们钱货两讫,看来就是忽必烈进攻之时了。“金应叫道:”嗨,那还等什么?直接去给他劫了不就是了“。穆武笑道:”金大哥果真是个急火脾气,我看和老板娘也是一对儿。“金应道:“哈哈,提她作甚。”
千载问道:“都统大人准备如何?”穆武道:“张将军意思也是将这批货劫下,充作军资,决不能让这批财宝送至城中,否则我宋军再无机密可言。”千载道:“好,那些汉奸见不到钱,自不会把情报白白交出。如何劫去,请穆将军吩咐!”穆武道:“此正是我今日来找你的缘由,斥候消息说此次押送除了鞑子兵士,还有八个番僧,想来个个俱是高手。今日正午已到武湖,按照脚程算来,后日申时便能进城。我想着若是派军队前去,只怕打草惊蛇,可若人少,又怕拿他不住,徒劳无功。毕竟军中之人和江湖高手对战,我们还是有所不足。”千载道:“将军言之有理,不可打草惊蛇。此时还真要好好盘算一番。”说罢三人细细谋划,好容易定下谋略,已是深夜,三人这才回去各自准备。
第二日一早,宋越便到了赵老丈院中,众人出来见时,只见她身后还跟了一个年轻姑娘,蓬松云髻,插着支珠花簪子,素旧衫罩体,白色软袜布弓鞋,淡烟眉,不施粉黛,却生的袅娜纤腰惹人怜。宋越见众人都看得愣神,笑道:“千载,你却不认识了吗?他便是你昨日救的那姑娘。”那姑娘初来还认生,只是听话方抬头,见是昨日救她的恩人,便噗通跪下,未曾开言泪先流,千载慌忙去扶,可她不肯,定要磕了几个响头,谢了昨日大恩,这才起来。宋越又用帕子替她拭去眼泪,道:“哎,昨夜我要替她梳洗换衣裳,她开始都是不肯,哆哆嗦嗦的,我想定是吓得如此,又说了半日这才开朗起来。今日一早便让我带她来谢恩人,我磨不过他,便带她来了。”那赵老丈道:“千载,昨日听说你救了个女娃,便是她了吧?”千载道:“正是。”老丈道:“真是个标志的女娃,也是个苦娃子,我那孙女若是还在,应也这般大了!”千载道:“老丈,你还有孙女?”赵老丈叹道:“如何没有?我那孙女......哎,只是可怜,生了场不知什么病,御医都无能为力,说没就没了。”说罢赵老丈眼中却留下两行浊泪,众人因从未听他提起过这段伤心事,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宋越忙道:“老爷子,若是你不嫌弃,这女娃便认了你做爷爷罢!”老丈一愣,忽而笑道:“好好好,此话当真?”宋越又道:“只要她愿意,自然当真。只是让她先伺候你老人家几日,看看你俩有这缘分不?”老丈道:“好,好,不急不急,这娃儿认生,慢慢来。我且去街上买点果子回来,家里平日也没啥点心!”说罢转身出门上街去了。
千载刚要叫住,却被宋越拦下道:“随他去吧,难得他老人家今日说出这伤心事来,又好容易得了个孙女,让他乐呵乐呵去吧。”千载笑道:“还是姐姐善解人意,我还没想到这些。”众人进屋坐下,千载一一将德兴、醉猴子他们都介绍了,这才委婉问她身世,只听她说道:“我已不记得爹娘,只记得自己姓唐,活着这十四年,已被卖了四五回罢,直到最后那凤鸣苑的老鸨子将我当瘦马买回去,一直到今,在那他们给我起了个名,叫宝儿。”德兴道:“那你就叫唐宝儿了?“她见说话这少年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忙点点头。德兴又问:”你昨日为何要逃?”这一问不打紧,却见唐宝儿又流下泪来泣道:“你们不知道,他们逼我去接客,我只不肯他们就打我,打我手臂,打我脚心,痛得站都不能站。”说罢撸起截袖子,露出道道鞭痕。几人见了,又是唏嘘不已。
千载见醉猴子、德兴与她还颇有话说,便想给他们多留些空说话,便示意宋越和他出了屋子,宋越难过道:“千载,这世上哪来这么多可怜的人儿,真的是看一个难过一个。”千载想了许久,也不知如何回答,最后只能劝道:”姐,别难过了,这老天爷也有打盹的时候,等他哪天开眼了,怕就好了。“宋越听了,忽又噗呲笑道:“你也当我女娃娃呢,还拿老天爷糊弄我。”千载见她笑了,又逗她道:“姐姐,你看金大哥怎样?”宋越道:“什么怎样?不就那样呗。”千载道:“那样是哪样?好还是不好?”宋越跺脚道:“你也来打趣我,他好,行了吧!“千载听了大笑:”好好,改日我也问问金大哥,看他说你好也不好?“宋越哼道:”他敢说我不好。“千载道:”那谁知道,且不要问过他才知道。“两人又逗笑几句,宋越忽说道:”千载,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千载沉默半晌才一字一句道:”强虏未灭,何以成家?“宋越闻言,也不说话了。二人在院中转了会,忽然听到屋内醉猴子惨叫一声”姐“,忙冲进去看,只见醉猴子昏倒在地上,口角挂着血沫,宋越忙一把抱在怀中喊着他名字摇晃,千载探了探脉搏,又解开衣裳一看,那伤口又渗出些红色,忙从怀中掏了丸药塞入他口中,将他抱回房中道:”姐莫担心,这是急火攻心,我这药可帮他平心静气,调养血脉,你好生看着,我去问问怎么回事。“说罢返回厅上,问德兴他们去了。
唐宝儿吓得将手中一条帕子递给千载,千载细看那沾着血的帕子,已被洗的泛黄,只是一角绣着朵绽开的金菊,千载不解何意,唐宝儿泣道:“方才我拿出这条帕子,他便问我从哪里来的,我便告诉他,这是前几年我在凤鸣苑服侍一个姐姐时她给我的,我一直舍不得丢,都随身保管着。他又问我那姐姐名姓,我说那姐姐叫菊花,他忽然就疯了似的问她如今在哪里,我告诉他菊花姐当年被逼着嫁给一员外做妾,她死活不从就上吊了。”千载这才知道,想必那唐宝儿口中的菊花,便是醉猴子的姐姐侯菊了吧。一时心中又是百感交集,心头发堵。见德兴和宝儿还在不知所措的难过,安慰道:“不怪你们,不怪你们。你们不知,那菊花正是他的亲姐侯菊。”二人听了,心中难过,也忙去看那醉猴子了。
过了半日,醉猴子方才醒了,一睁眼见众人都守在床边,眼眶又兀自一红,却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宋越心疼道:“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醉猴子却深吸两口气,将那泪珠憋回去,道:“我姐死了,我不难过,这么多年,也算是找到她了,或许对她来说,这也是种解脱,爹爹若是在天有灵,便接了她去,二人团聚九泉吧。”唐宝儿哭道:“猴子哥哥,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醉猴子道:“宝儿,你别哭,这不是你的错,冤有头债有主,终有一日,我要报了此仇。”宋越抓住他手道:“你别难过,从今以后,我便是你姐姐,你是我亲弟弟。”醉猴子听了,再是忍不住,一头埋进宋越怀中,抽泣不止。千载等他们哭了这一阵才劝道:“侯醉,你已经长大了。从今往后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你不能再伤了身子,养好伤,才能去报仇。”醉猴子听了,忙用袖子揩去眼泪,点头道:“我听张大哥的。”众人如此一番安慰,这事才暂平复了。
此事按下不表,又过了一日,且看鄂州江北刘郎洑渡口处,雾锁横江,渡口处大批人马都聚在北岸,不知何故,今日渡船只渡了早上两条船,直至将近午时,却再不见一个船的影子。一时间车马人货都滞留在此,有的咒骂,有的叹气,也有的不慌不忙,坐在路边吃着干粮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