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人间引着一大一小走向电梯门口,纪钟谙微侧过脸若无其事地瞥她。
不一会儿,电梯门开了,当门彻底打开,却展现出几乎满人的轿厢。
纪钟谙本打算等下一趟,见许人间上前,于是他也默默跟上去。
许人间面色略显凝重,南南上课前跟她的对话在脑海里回响。
“爸爸……又走丢了?”许人间看着小男孩,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后尽量不外露自己的讶异。
南南话音里似乎带上哭腔:“嗯,我妈妈在骗你,她根本不是去上班,是去找爸爸……”
许人间察觉到异常,俯身轻抚南南的脸颊:“南南啊,爸爸可能是出远门了,你妈妈工作也很忙……”
“不是!”南南的眼眶快要盛不住溢出的泪水,“爸爸就是走丢了!妈妈就是在骗我!我以前就知道了!!”
许人间深知,任何人在应对打击时,即便已是习惯冷静的大人,也会有演技拙劣的那一瞬间,以至于让小孩子抓住危讯的蛛丝马迹。
可她终是插不上手。
南南瘦小的身躯微微颤栗,许人间沉默看他许久,伸出手轻轻搂住他。
“既然南南担心爸爸,妈妈肯定更担心爸爸呀。”许人间轻拍着南南的后背,“妈妈一定是能找到爸爸所以才没让你帮忙,所以不用担心。”
说罢,怀里的男孩总算是安定下来,时不时打着哭嗝。
安抚好南南,许人间这才开始为他上课。
此刻挤在轿厢里,她目中无神地盯着某处。
她不是很熟悉南南一家的具体情况,但也大致从其他老师和家长的传言里了解过一些。
一个不算富裕的家庭,妻子在城郊的纺织厂里上班,丈夫常年奔走于各个工地,即便如此也尊重唯一的儿子的爱好——小提琴。
日子细水长流,一家三口过得也算将就,直到厄运一次又一次地降临,吞噬三人积攒的幸福。
妻子在一次意外中被机器卷进一只胳膊,赔偿费似乎永远填不满后遗症挖的坑。
丈夫也在工地干活时从高层支架上摔下,所幸捡回命,却废了一只胳膊和一条腿,比妻子更糟的是,一场高烧夺走了他原有的清醒与理智。
许人间抿了抿唇,将苦涩咽入腹中。
“……人间……许人间?”
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许人间恍然反应过来,抬头去看。
纪钟谙正垂头看着她。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中暑了?”
许人间一愣,无奈笑道:“现在才三月,怎么可能中暑?”
意识到自己问了蠢话的纪钟谙窘迫地别过脸。
“……叫你几声都没应。”
“是么。”许人间抱歉地笑笑,“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没听见,对不起啊。”
话从口中一出,她忽然觉着熟悉。
望向纪钟谙的侧脸,许人间思绪又回到高一那年。
三班和八班在同一栋楼,于是科任老师的共享几率要高很多,一个老师带三个班已是常事。
如此一来,该老师分别带的学生难免会在办公室里熟悉彼此——探讨问题或者交作业。
许人间和纪钟谙所在的两个班那时也同一个化学老师,可这并不代表两人见面的机会频繁。
纪钟谙就没去过几次办公室。
具体的时间许人间也记不太清了,她自习课自己写作业时思绪卡壳了,于是下课后趁着午休前的一点时间去了办公室。
跨进门,许人间的视线从所有无人的教师工位上掠过,最后落在窗前的三人身上。
“……不是,你咋想的,咋可能这样去算?!”郭嘉明手里的红笔在试卷空白上飞快地写写画画。
郭嘉明即许人间的化学老师。
对坐的工位上还有另一个老师,见郭嘉明语气稍显激昂,冲他摆摆手:“哎呀,学生没懂再慢慢讲一遍嘛,不要发脾气嘛。”
许人间见此情形,捏着试卷忐忑上前。
走近一看,一个高大的少年正弓着身子伏在桌前,看着郭嘉明的笔触神情凝重。
她站在两人身后等了一会儿,郭嘉明终于又偏过头看向少年:“这样讲懂了没?”
只见少年直起身,故作沉思状沉默许久后,开口。
“没有。”
“……”
郭嘉明扔下笔往后一仰,抬起手死劲地揉捏眉心。
与此同时,许人间正望着少年的背影发愣。
这人比她高多少?一头?加个脖子?不对,她可能才到他的……胸口?她之前怎么没见过他?这栋楼里还有这么高的人……
“哎呀——”坐郭嘉明对面的老师淡定喝口茶,“你让人家先自个儿捋一捋嘛,又有来找你的学生啦,人家等你发脾气都等半天啦。”
郭嘉明刚想发火,扭头注意到身后的许人间,火气又压了下去。
“许人间啊,什么问题啊?”
听后,那少年也回过头,沉默盯着许人间。
回眸的一瞬仿佛定格时间,许人间对上纪钟谙的双眼。
如果说少年的眸光如溪,那么时间恰好在他眼底淌得不疾不徐。
许人间好像想起了,那恰是一两只蝉微鸣的季节,是惹人微热躁动的季节。
盛夏撕开笺启,青涩的风惊动少女,乱颤的却是窗棂外的枝丫。
由此,悸动费尽思量。
浸透她的心脏。
“啊。”许人间慌忙移开眼,站到办公桌前摊开试卷,尽量掩饰自己,“是这个质量分数,我按照您上节课说的那个方法算算不出答案了……”
看到试卷,郭嘉明眉头一皱,指着题目,冲对坐即将起身离开的老师道:“看吧,又来一个。”
对方仍是笑着:“哎呀,是这样的嘛,慢慢来嘛!”
说罢,那老师跨出了办公室,留三人在办公桌前面面相觑。
“那这样。”郭嘉明摁了摁笔头,“纪钟谙搁一边自个儿消化去,我先给她讲。”
许人间听后没敢回头,但她明显能感觉到一道目光扫过头顶。
随后,少年慵懒的语调扬起。
“干嘛,不我先来的么?”
许人间后背一颤,神色略窘。
郭嘉明摔下笔,望向纪钟谙的脸充满鄙夷。
“你听得明白么就要听?”
“……”
闻言,纪钟谙抓起试卷坐到了郭嘉明对面的办公位上。
对许人间来说,纪钟谙站后面还好,他撂下不满走开就算了,关键是——
他还偏得正对着她。
许人间莫名觉得内疚,但借郭嘉明的名义还是硬着头皮听他讲题。
“……就这样,我给你写一道类似的,你自己算算。”许久,郭嘉明放下笔,示意许人间自己写过程。
而当许人间写令他满意的过程时,郭嘉明拧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嗯,不错。”郭嘉明话语声忽然抬高,“还是有人能听懂的嘛!”
许人间当然明白这话是说给谁听的,抬眼便对上纪钟谙淡然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