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尽头来.....”低语层叠着少年的声音。
握剑的少年缓缓前行,他的剑、他的手、他的身体都缓缓化作纷飞的荧火,融入混沌的黑与白中。
……
我…是谁…
睁开眼,天上地上都是风,被风吹暗的阳光、被风吹皱的湖水。
一片绿叶在我面前飘零了,我伸手去接。
紧接着是更多的绿叶,更快的飘零,他们落在山中、水中,以及…我的手中…
他们是那样绿,那样有朝气,他们的节日还没有到,他们还正是吮吸阳光的年纪。
但为什么...为什么太阳还没有升起...
是谁吞噬了原本的色彩,只留下黑与白?
一具又一具骸骨站起,它们早不再是他们,他们的手中紧握着长剑;它们已不会是他们,他们的眼中燃烧着火焰;它们也不将是他们,他们的灵魂已烧成灰烬。可…为什么…我遏制不住我的泪水…
是什么使太阳不再升起?是什么将土地化为泥沼?是什么在亵渎着死亡?
我多想像他一样,像他们一样,握紧钓竿成为瀑雪中的丰碑,燃尽魂灵举起最后的炬火。
可我不是他,也不能他们,我举不起沉重的钓竿,也不被允许燃尽自我的魂灵。
可那泥沼还在孕育着骸骨,可那骸骨还在指引着黑暗,可那黑暗还在侵蚀着一切。
他说:“那竿是一把剑,挥竿就是挥剑。”
我举不起竿,自然也就挥不动剑,因为我已觉察我不是他,因为我已觉察此刻不是彼刻,因为我已觉察我只是坠入记忆的碎片,故而我的双手已遍布裂痕——褪色的、如破碎的镜面的裂痕。
我看着泥沼翻腾,看着骸骨靠近,看着黑暗围笼,我等待着,等待着最终的时刻。因为我已知晓我不过是一个错误、一道幻影、一块碎片,他们筑造了我——用我与他们的魂灵;因为我已知晓这不过又是一重记忆、一段时间、一层伪壳,我已无法像他那样成功,但失败也是一种变化。
无穷的记忆构筑成自我,无数的变化编织出时间,无尽的伪壳包裹成历史,正因如此,我无需反抗,我只需改变,而我已完成改变。
我...是我,由天所生的婴孩。
……
我...是谁?
荆棘因何遍布我身?他们因何向我朝拜?耳边的低语因何连绵不绝?
我的双腿因何而断?他们因何吞饮着粘腻的黑浆?扭曲的尸体因何开满鲜花?
我不知道,我也无法知道。我应去找寻我的佛,向祂询问我的名字,向祂询问我的意义,向祂献上我的虔诚。
但我无法行动,因我的双腿早已不是我的双腿,它们已不属于我,它们抽取着他们的生命,它们是一团又一团荆棘,它们已根植于最深的黑暗,根植于混乱与污浊,他们汇聚、痴缠、交织成我的身躯、我的根茎,我已不再是我,我已成为一颗树,我已成为他们沟通祂们的桥梁。
祂们在恐慌,因它们将不再是它们,因它们窃夺着祂们的香火,因它们必将取代祂们,祂们于是降下神罚,祂们于是修造巨船,祂们于是赋予它血肉,祂们于是赋予它使命,祂们于是用它封存不曾信仰它们的子民,祂们于是让它终日环绕它们遨游,监察着它们的每一分变化;但祂们仍然恐惧,祂们已被恐惧吞噬,祂们于是又哺育出巨鸟,祂们于是又赋予它名字,祂们于是又赋予它命运,祂们于是又用它去背负太阳,祂们于是又要它取代太阳。
那没有用,祂们没有用,那没有意义,祂们没有意义。祂们唯有颤抖,祂们唯有逃避,祂们也早已在颤抖,祂们也早已在逃避。祂们是如此怯懦,我的佛是如此怯懦。祂们在恐惧,祂们在逃避,祂们又终究被同化。
祂们因何而高高在上?我的佛因何而高高在上?
我已知晓我的答案,因我已成为它们本身,而它们已将祂们同化。
我已不必再去找寻我的意义,因我本就没有意义;我已不必再去找寻我的名字,因我已不可再被描述;我已不必再去找寻我的佛,因我已与我的佛融为一体。
它们歆享着众生的香火,我也歆享着众生的香火;它们抽取着众生的魂灵,我也抽取着众生的魂灵;它们看到了一方天地,我也看到了一方天地。
我看到了一柄剑,可它们只看到虚无;我看到一群人,可它们只看到虚无;我看到一盏灯,可它们只看到虚无。
它们看不到那柄剑,但我确看到那柄剑;它们看不到那群人,但我确看到那群人;它们看不到那盏灯,但我确看到那盏灯。
我不是它们,我不是它们!
我是谁!我是谁!
我不知道我是谁,它们不知道我是谁;我知道我不是它们,它们知道我不是它们。
它们在哭?它们不会哭。
它们在笑!它们在狂笑!
它们从来都知道我不是它们,而我已让它们遮蔽了太阳。
那太阳已黑!那太阳已黑!
我有罪!我有罪!
祂们来了!他们来了!它们来了!
来了!来了!
我不是我!我不是我!
我只是记忆!我没有变化!
我又感受到我的心!我又感受不到我的心!
我的心已经枯萎!我的心即将爆开!
我不再会是树!我不再会是桥梁!
我说:“建木已死。”
他们说:“欢迎回家。”
……
我在哪?
为何前方一片黑暗?为何身后归途不见?为何它们低语不断?
它们说:“我们死了。”
它们说:“你还活着。”
它们说:“你将要死。”
它们说:“你必须活。”
我想回答,没有声音。
它们说:“不要回答。”
它们说:“你没有嘴。”
我想观察,没有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