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海因茨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怀旧已经变成了他日常中的一环。
玻璃杯里,金黄的酒液随着手腕的晃动,在一旁壁炉里明亮的火焰照耀下反射着迷人的光芒。
老人嗅着酒液散发出来的香气,然后带着怀念的目光抬头看向四周已经沉入昏黄的夜色的大厅四周。
在四周昏暗的墙壁上,几幅逼真的油画排列其上。
全部都是戎装画,画面上的主题永远是一群穿着如同黑夜一样漆黑的军装的士兵和军官簇拥着中间那个身披黑袍,眼神如剑刃一样锋利的男人。
“齐格蒙德殿下。”
老人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那副中年将军骑在战马上,沾满鲜血,率领军队一次又一次的发起进攻的画面。
老人看着油画里,那个穿着铠甲,还透着孩子般的稚嫩的那个自己,脑海中回忆起了画面中那血腥的战场。
那一次,战斗的双方都势均力敌,都带着死战的决心义无反顾的投入战斗。
即便是过去这么多年,他已经能从回忆中嗅起布满战场的白色硝烟的刺鼻气味,永远忘不掉自己作为一个普通的方阵军官,拿着手枪和军刀和自己的方阵跨步走入战场的那一刻。
敌人射来的枪子把英勇的士兵像麻秆一样打倒,自己则在双股战战,手握军刀的手都在颤抖。
看着敌人的火枪手的枪管喷射出一团又一团的火光,身旁的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又有谁能够有足够的勇气坚持呢?
他太恐惧了,以至于他不敢撤退,因为他担心一旦允许自己撤退,自己就会变成逃兵,第一个带头向后逃跑。
他不记得当时自己喊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用军刀的刀柄敲了一旁士兵的头,然后命令他们前进,前进,再前进。
视野中,敌人的方阵五米长的长枪的锋利矛尖在阳光下反射着寒光,在视野中不可避免的放大,再放大,拉近,再拉近。他看见矛尖逐渐向自己的胸口逼近,一寸又一寸的逼近。
最终,精神即将崩溃的自己紧握军刀,弯腰翻到长枪下,带着同样不愿意就这样被刺成肉串的士兵就这么冲向敌人。
在矛尖下,人像动物一样在逼仄的空间内相互劈砍,互殴,甚至相互撕咬。
关于接下来的记忆,他已经模糊了,但肯定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浑身都是鲜血,手上的军刀的刀刃上崩了几个豁口,身上的铠甲上也显露出几处刀痕。在士兵们敬畏的目光下,敌人尖叫着向后无组织的逃窜。
这时,他看到了摄政王。
摄政骑在一匹黑色战马上,腰佩马刀,手持一把手枪,率领如潮水般的骑兵向敌人发起猛攻。
摄政冲在最前面,他几乎把手枪顶到了敌人的头上,然后开枪射击,随后从腰间拔出马刀俯身随着马匹一起冲锋,带着身后的骑兵在敌人的人潮中劈开一道沾满鲜血和尸体的血路。
战斗持续到了当天晚些时候。
那时,无论是哪一方,都已经精疲力竭了。
双方的士兵伤亡惨重,战场上除去枪炮声和军鼓不紊不乱的敲击声,就是地上那些垂死士兵的哀嚎声。
他只记得自己当时已经把身上最后一发子弹打空了,而自己麾下的士兵像强盗一样在地上的敌友双方的尸骸和伤兵身上粗暴的搜寻子弹。
这时,摄政又出现了,他现在换上了一匹白马,配合上他身上那身沾满血迹,以至于被染成黑红色的军装,仿佛是一位来自地狱的骑士。
他记得摄政当时朝他们大喊,要他们跟随他再进攻一次。
“殿下,我们没有子弹了,连地上的尸体和伤兵身上的子弹都打空了。”
这是他第一次和摄政交谈,可能是在这天因为过多的杀戮而麻木了,他居然忘记了对摄政保持应有的礼仪。
“没有子弹,还有长矛和军刀,”
摄政骑在马上,手握马刀,用像是在谈论天气如何的语调和他交流道,
“孩子们,竖起军旗,拔刀,跟我上去砍死那群该死的狗。”
对于一个方阵来说,军旗算是最重要的东西了,但可笑的是,当时因为混战中旗手战死,他们居然把军旗弄丢了。
他当时以为听到自己的回答以后,摄政会直接砍掉自己的脑袋,结果摄政只是用刀割断了自己背上的那条因为沾满鲜血,已经辨认不出上满原先绘有何种花纹的披风,然后扔给了他们。
垂死的夕阳向世界投下最后一抹血色的光亮,黑红色的军旗随风飘扬,而他追随着摄政,挥舞着手里那把已经被砍到变成了单纯的金属条的军刀,声嘶力竭的大吼着,向前冲去。
老人喝干了酒杯里最后一滴酒液,随着那股烧灼的感觉从口腔中一路席卷到胃部,他默默的看着面前的那副画着骑在棕色战马上向前冲锋的摄政,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滑落。
他后来才知道,当天的摄政一共冲锋了七次,换了六匹战马。不同于其他那些高高在上的将领,他永远都是和士兵一起战斗在第一线。
宁静的大厅中,只有壁炉中的火焰在木柴上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外,便只有老人细微的呼吸声以极小的声调响起。
在摄政死后,维泽塔便被封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