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竹书院是由歧国公王珪主办,又有李家,赵家,周家出资合办,就读者皆为族中子弟。
刚用过午膳,母亲就着急忙慌地催着我出门。书院在城南,是一处一进四合院,据说是李清照父亲李格非的故居。
院中景致清幽,四面松柏掩映。五彩石子铺就的小道边,偶尔有花枝探出牵扯衣角。午后人静,暖阳散漫地洒落池中。数十尾鲤鱼,佁然不动,或往来翕乎,搅乱一池静水。
士族子弟们为入太学,清晨日暮,寒暑不废,午饭也是在书院解决。
相较于他们,女子便清闲了许多。虽与兄弟们同一处听讲,每日只开半天课。不为科举入仕,仅做怡情养性之用。
我蹑手蹑脚地往西边走去,那是男子们的讲堂,门口悬挂一匾额,明伦阁。
这会儿应该都在吃午饭,讲堂内空荡荡的。讲台正中摆着云足桌,下座四张课桌左右排开成两行。
进门第一张桌上规整地摆放笔墨纸砚,桌旁边有一小巧提盒。其主人似十分爱惜,在外罩上花纹锦,上面还绣了自己的名。
李迒。
想必这就是我密州的那个李家小竹马。我围着桌子转了一圈,有些气不过,翻开桌面上的《史记》。这小子挺认真,工工整整地做了批注,只是力道不足,撇捺之间有股硬拗大人范儿的感觉。
我刚想走,想起他家的态度又气不过,转身提笔在空白处画了王八,又依次画上小黄鸡,玉桂狗,Hello Kitty…...
正画得起劲,窗外树影微动,交谈声声由远及近。
我丢下笔,从另一侧窗户翻了出去,躲在树后窥视。
少顷,两个男孩结伴走进学堂,个子稍矮的那个大约与我同龄,长得虎头虎脑。他蹦蹦跳跳地走到自己桌边,看到翻开的课本,笑容一瞬间凝固了。
他先是愣了足足半分钟,然后一把抄起课本,气急败坏地往外冲。
笑容转移到我脸上,我掩住嘴,硬生生将笑声咽了下去。
不出片刻,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进了屋,其中一人正是李迒。
他脸涨红成熟虾子,扯着稚嫩的嗓音质问道:“李铭仪,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
怎么还有个姓李的?
李铭仪挣扎着,脸也涨成猪肝色。
“怎么就是我,你亲眼所见?”
李迒转头对着刚才与他一同进屋的男子道:“阿瀓方才与我一同,除了你还有谁。”
“李瀓,你瞧瞧他多不讲理,没有证据的事也能赖我头上。再说了,院里不只有我们三人,还有王姑娘,李姑娘和赵姑娘呢!”李铭仪辩解道。
一直不吭声的李瀓闻言道:“三位淑女皆是守礼之人,平日连面都少见。更不要说行如此……荒谬之事。”
大意了,三人都姓李!
我又透过缝隙,将那余下二人偷偷打量一番。
两人皆是意气风发的年岁。李铭仪浓眉深目,英姿勃发。李瀓则是唇红齿白,清雅俊逸。
都是美男,我看得入神,同时暗暗希望他们长大后不要被酵母入侵。
屋内争吵还在继续,直到面目威严的夫子现身,两人才作罢,各自愤愤落座。
我又看了几分钟,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们上课了,是不是意味着,我的课也开始了?想到这儿,背后一凉,是刻在骨子里的点到基因。我蹲着身,从学堂后绕了一圈,朝东面跑去。
女子讲堂处于明伦阁正对面,名为【兰心阁】。
“报,报告?”站在门口时,我下意识喊道。
四道目光直刷刷投射过来,真让人如芒在背,如坐针扎,如鲠在喉。
“是赵小娘子吧,快请进。”面目和蔼的夫子微笑着,向我指了个空位。与明伦阁不同,因男女之防,先生与学生之间垂了一片珠帘。
座位在右后方靠窗,前面是李清照,左面是赵蕙蘅,斜前方应该就是岐国公的孙女王氏了。
我刚屈膝坐下,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两手空空,我的书箱,似乎在翻窗逃离时忘了带走,遗落在明伦阁了!
完了,这下完了,要是被发现,肯定会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
可是眼下得先把这节课混过去,我戳了戳李清照的背。
她目不斜视地往后移了一寸。
“借支笔。”我说。
挺得笔直的背微微一震,随后她从笔筒中抽出一支毛笔,反手递给我。
拿到笔后,我又向左侧的赵蕙蘅轻咳几声。
她也面不改色地往我这边移了一寸。
“借本书。”我说,“随便哪本都可以。”
她满脸不情愿,但还是趁着夫子低头时递了册书过来。
有了笔和书,我装模作样地听起课来。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黄夫子念及此处,合眼抚髯,身体也跟着轻轻晃动。仿佛正置身江南春水之中,随波逐流,卧眠听雨。
赵蕙蘅随手塞的是一本《金刚经》,又是熟悉的没有标点,我只能盯着“如是我闻”四字发呆。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正看到‘大比丘众’,忽感一道目光落在脑门,我暗道大事不妙。果然,下一秒,夫子慈中有威的语调,穿过珠帘,悠悠飘到耳边。
“赵小娘子。”
我下意识站起身,又飞快坐下。
王氏回头看了我一眼,转身捂嘴窃笑。
“你可知‘垆边人似月’一句,所用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