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钺回过头,正好对上祝青臣灿烂明媚的笑脸。
弯得像小月牙的眉眼、整齐露出八颗的小白牙,还有亮晶晶的眼睛。
像小猫夜里发光的眼睛,在昏昏罗帐中,映出李钺的面容。
祝青臣翘了翘脚,故意问:“陛下不是说要给我穿草裙吗?”
李钺放下手中衣裳,转过身去,面对着他,若无其事地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好像在转移话题。
祝青臣偏偏不肯,继续问:“陛下,这几大箱子,都是我的衣裳吗?”
李钺对上他有恃无恐的目光,也问:“祝卿卿,你饿不饿?可以用晚膳了。”
“陛下,宫里的裁缝真是厉害,都没量过我的身形,也没问我在朝中是何职位,这么快就做出了好几大箱衣裳。”
“祝卿卿,我让膳房炖了乳鸽,等会儿先喝一碗,垫垫肚子,再吃其他的。”
“这几箱衣裳,看起来都是我会喜欢的。不过,有读心之术的裁缝,应该更适合上战场。”
“我还让他们做了一块炙鹿肉,你吃两块,补一补,但也不能吃太多,补过头流鼻血。”
祝青臣晃着双脚,叽里呱啦。
李钺面带微笑,时时回应。
场面看似温馨,实际上两个人各说各的,根本不管对方在说什么。
但最后,还是李钺率先败下阵来。
他住了口,端起放在床头的茶盏,递给祝青臣。
一刻钟前,他估摸着祝青臣快醒了,料想他睡了这么久,醒来肯定口渴,所以倒了杯茶晾着。
“祝卿卿,润润嗓子,你声音都哑了。”
祝青臣却不肯认输。
他趴在床上,像一条快要渴死的小鱼,挣扎着用鱼鳍和鱼尾拍打身下的毯子。
“李钺,你记得多给裁缝一些赏赐,多谢他们替我赶制衣裳……咳咳……我不行了……要渴死了……”
李钺叹了口气,终于如他所愿,解释道:“早已经赏过了。这些衣裳——”
他顿了顿:“是我很早之前就吩咐他们做出来的。”
祝青臣又来了精神,追问道:“很早之前?”
李钺别过头去:“你……上山以后,我让他们每年给你做几身衣裳。”
祝青臣非要贴着他的脸,追过去问他:“那你还记得我的身形?”
李钺瞧了他一眼,面不改色,语气平淡,通红的耳朵隐藏在昏沉暮色中。
“记得。你上午才说,我们一起洗过澡。”
十八岁的祝青臣与李钺,一个在凤翔城,一个在前线战场,总是聚少离多。
但他们只要见面,就一定要黏在一块儿,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连洗澡都要一起。
祝青臣的身形早已经印在李钺眼中,他只消用手掌一拢,就能知道祝青臣的大概尺寸。
祝青臣下意识抓住自己松散的衣襟,清了清嗓子。
他又问:“那我身上这件中衣,还有中午换下来的那件,都是你让人给我做的?”
李钺颔首:“对,我让人给你做的,拿出来就能穿。”
这下子,祝青臣终于满意了。
他笑出声,凑上前,就着李钺的手,喝了一大口茶。
高兴了!
他不在的这十年里,李钺一直记得他,没有把他忘掉!
不仅记得他,还记得他的身形,记得他的腰身肩宽、手臂腿长,也记得他的喜好偏爱。
再喝一大口!
祝青臣低下头,咕噜噜地喝茶。
李钺端着茶盏:“喝慢点,别呛着。”
话音刚落,祝青臣动作一顿,果真呛着了。
“咳咳……”
李钺放下茶盏,把他从床上扶起来,拍拍后背。
祝青臣摆着手:“李钺,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你说这些衣裳是我不在的时候,你吩咐人做的。”
“可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死了?我死了穿的,那……那那那……那这些衣裳岂不是……”
——“不是。”
祝青臣话还没说完,李钺便严肃否认。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那种衣裳。”
“那种衣裳不吉利,不会拿出来给你穿。”
李钺拢了拢祝青臣身上的衣裳。
“从前每年过节,家里都会给我们做两身新衣裳。”
“后来我登基,看见他们各自有了职位,也有了官服,想起你说你也要穿,就吩咐江南的织造局,每年给你做冬夏官服。”
“有时在外面打猎,抓住狐狸兔子,看着皮毛不错,惦记着你怕冷,就直接吩咐他们拿下去制衣裳。等我反应过来,想起你不在家的时候,衣裳已经做好了。”
“做都做好了,也没办法丢掉,就收在箱子里,想着等我百年之后,带去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