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上回的生辰宴上,姬有瑕就发现了弥乐在面对蒲星炼时,那种微不可察的愉悦。
可不知道是不是弥乐长年累月装模作样的习惯了。
每次只要蒲星炼对着弥乐蜻蜓点水似的笑上一笑,他立刻就像遭了邪魅缠身的光头和尚,开始不着痕迹地四大皆空了。
那小心克制的样子,就像一个半生漂泊的乞丐,某天突然得到了一桌从天而降的稀世珍馐。而当这个乞丐在人生第一次有了“饱”的滋味之后,往后每一次伸出的筷子都代表着浅尝辄止。
天可怜见,堂堂清泷圣师,在爱情之路上也不过是个一贫如洗的乞丐罢了。
说实话,一贯狼吞虎咽的姬有瑕难以理解这种心情。
于是他选择把嘴边茶水抹了个一干二净,大声宣告——“我喜欢蒲星炼!”
原本以为能瞧见弥乐变脸。
可暗搓搓等了半天,却没等来弥乐迎面而来的唾沫和拳头,只见他怔愣一瞬后轻轻点了点头,仿佛听见了一个特别不好笑的笑话一样十分平淡地别开脸。
“晚膳应该已经备好了,我们先去用饭吧。”
姬有瑕:“……”
不是吧兄弟!旁人平白无故抢你东西,你就这般大方地邀请对方一起尝?!
不对,蒲星炼不是东西。
啊呸,难道因为抢的人是我?!
姬有瑕许久不用的大脑一时间拥堵异常,晚膳期间整个人都不在状态,数次略过近在眼前的红焖羊肉,一度尝试在鼻孔里插上两根水嫩青葱,时不时还要往光洁明净的案几上泼洒些汤水滋补。
那动作频繁的,就像面前这早被做成饭桌的木头还能开出花似的。
他的心思时粗时细,没有注意到弥乐的饭量远比不上午间所用的一半,倒是煮茶所用的茶叶,却比平时多添了些许。
而这种微弱的反常,则一直持续到了他们到达碧霞山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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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霞山名声在外,坐落于乌城。
此城上空有武曲星高照,出过不少叫的上名号的武学奇才,加上姬子琉这位护驾有功的传奇王子居于此地,所以连带着整个乌城所有东西的价格,都跟着水涨船高。
当池婉婉和商贩讨价还价,最后用三粒银珠子,才买下自己看中的珠花之后,她感叹:“第一次看见有比咱公子收费还贵的。”
宋叔不说话,但宋叔点了点头。
这座什么都很贵的城,距离王都大约七八日路程。
人生第一次出“远门”,姬有瑕本来盘算着要做许多事。
比武、打猎!
给老爹、方丈、师兄弟们带礼物!
却不知为何,一跨出王城的边,就像瞌睡虫上了身,一路除了吃、就是睡,看上去活像一头待产的猪。
而等他的睡意终于褪去,推门而出,便见一派雄奇巍峨的碧霞山景。
弥乐也难得在舟车劳顿之余生出一些好心情,经历过短暂的休整之后,颇给面子地被一众花团锦簇簇拥着,去看了一眼那所谓的观山大典。
临走前,他还很贴心给姬有瑕撂了一句话。
叫他与那些野兽兄弟玩耍时矜持一些,否则万一亲密无间之际被那兽齿啃了脸,那可就真从“人面兽心”变得人兽莫辨了。
姬有瑕表面上答应得很干脆,等弥乐一走,便蹿上树梢,开始放飞自我。
他看见,一轮旭日当空而立,碧霞山中车马云集。
远有云丛渺渺犹如雪树生花,近观树海绵延恍若千山凝黛。上有飞鹰盘旋于天,下有群狼环伺于野,直让人如鱼见水,恨不能当场扎进这广袤无边的碧海天波中去。
“啊——”
姬有瑕振开胸怀一声大吼。
他大笑着跃下枝头,身披一袭灿若流火的骄阳羽衣,去享受在王都之中从未有过的自由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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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弥乐已经人陪着,悄然入了碧霞行宫。
他踩着脚下一块块和山林碧野毫不相配的镶金地板,非常看不上此间主人的品味。
“都说观山法会是王家盛典,想不到五殿下费了数月功夫准备,竟在这最出风头的场合,叫旁人替您一展风姿。”
这话一出,陪着他的男子顿时笑了起来。
这人穿着一袭绣墨竹纹路的广袖绸衣,一手执扇,一手提篮。
此时那缀有青羽的折扇徐徐展开,掩住半张俊逸的脸,行为举止带着浑然天成的尊贵气度,但更多的却是浮于表面的纨绔轻浮。
“无妨,七王弟一向敦厚沉稳。如今台子既已搭好,便只欠王子登台诵一篇祭文而已。交给他,子瑜是最放心不过的。”
弥乐眯起眼睛,侧过头去优雅地打了个哈欠。
他原本正坐在观山台下昏昏欲睡,准备一觉安眠到暮色四合。
却不想这位五王子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在众目睽睽之下装作身体欠佳,气若游丝地将一应诸事抛给了一同出席的七王子姬子璎。
那模样、那语气,和交代后事也差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