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没有领到钱的日子,父亲将汇票装好站在街道口,来时的毛驴车还在原地打转,看看天时尚早父亲想着一连赶了几十里山路,又在邮政门口等了半天,此时肚子早就咕咕乱叫,好在这条街上还有个外甥孙开着饭馆。看到亲老舅上门,外甥孙媳妇手脚麻利着就给父亲来一个陕北人都喜欢的肉夹饼,还稍带一碗‘胡挬’,当然那价钱是别人羡慕不来的,只是收个成本,这也是父亲最热衷的,谁让人家辈份大呢!所以他比其他人更加勤于赶集。吃过饭后,给母亲再割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咂吧着嘴里残留的饭喳,父亲走出饭店心里喜滋滋的,这又是一个既能打牙祭又能暂且休息的一天啊!经常是太阳早就轻轻微斜,日光早就没有来时那样毒了,父亲唤着猫儿,狗儿,一起向家而去。一路上他会哼着小曲,随手摘一棵毛迷迷草放在嘴里解腻,青草软嫩的根茎有些微甜,可以将嘴里厚重的油腻感一一化解。彤云密布的天空,轻轻吹来的微风,驴儿脖子上的铜铃铛不时发出轻脆的声响。空旷,寂静的上集沟绵沿十多里的羊肠小道蜿蜒盘旋在群山之间,父亲坐在驴车上悠哉,悠哉欣赏着沿途的风光。他抬起眼皮天空的流云不时着变幻模样,记得来时还是睛空万里,澄蓝色的天际让人感到有些眩晕,父亲只顾着赶路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抬起头欣赏,而只有在满载而归时,他腹中略饱,驴车空载时,他才能躺下来欣赏这难得得时光。天空的云层在父亲不经意间又变幻了样子,此时如一朵朵饱满的棉花堆,又如一颗颗母亲才出锅的大白馒头。“汪,汪,汪....”父亲喝(he)停狗吠,从驴车上起身,只见猫儿和狗儿此时跟着驴车奔跑,呼哧带喘着将舌头伸出老长,猫儿也在周围委屈着鸣叫。两个小伙家这是累了。父亲跳下驴车,将驴子叫停,此时驴子也有些微微出汗,这是父亲最心疼的,他常说‘牲口通人性,它的前生说不定就是主宰人间的官老爷呢!’他的话并没有进行考证过,但他心疼跟着他的那些‘将军们’是真心的。与是一行几位就在平坦处停了下来,猫儿跳上父亲的肩膀用小爪子不停着赶走脸上因赶路而带来的尘埃,狗儿比较慵懒,在父亲身边就地躺了下来,有时还会在父亲和同行的人聊天时枕着他的脚背呼呼大睡起来。大多时候平坦处都有人在休息,只有少数时候父亲会一个人坐在路边暂时休整,他静下心来思考儿女们。父亲实在是太忙了,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去了山里,直到日光毒起来还没有回来,母亲常常要在街畔上照上几回,他才背着草,拉着驴儿,带着他的左右‘护法’从院前老远的峁子上看到他和影子。母亲常年抱病,家里的活计都是父亲一个人在完成,有时母亲会跟着他上山,但总是心疼母亲的身体说什么也不让她去,只有在平坦的地方劳作时才会牵着驴车带上她,那时他常常会催着母亲早点回家,他害怕地里湿气太重,母亲的身体经不起那样的寒凉。那些年母亲的病总是会反反复复,严重时会吐血,家里时常弥漫着血腥味。母亲会对父亲说些丧气话,通常母亲说过之后,父亲会长久的沉默,深深的叹息,眼光里全是不舍。父亲嘴笨说不出什么弯弯绕绕的话来,有时情急之下,他说的话实在不好听,想表达的意思也总是事与愿违,但只有母亲能听懂他话里的深情。母亲体谅父亲的不安,也体谅父亲心里的慌恐,在父亲的呵护下她带着病痛坚强的活着,为父亲守护着幼子,弱女。小弟考上大学的那天,父亲心里十分高兴,家里终是在那年大哥考上清华后,家里再次传来喜讯,他激动着看着小弟手里的通知书,眼里全是自豪,但他终是没有勇气接过小弟递来的通知书,他生怕不小心弄坏了,也害怕自己身上的土气玷污了小弟纯洁的未来。那次我看到父亲站在山里的谷地边上,哭了,好久之后又笑了起来,他声音很大,在宽广的山林间只有父亲的哭声让人动容。那是父亲生平第一次哭吧!小弟出生时的父亲在听到好消息时,一骨碌爬起来冲向了母亲的产房,不顾外婆的劝阻,他只想看看疲惫的母亲,刚生产完的母亲累极了,只有父亲知道母亲想问什么,此时的她连抬起眼皮都觉得费劲。父亲麻利着打开葡萄糖瓶口的玻璃管,给母亲灌了下去,天知道父亲有多害怕,他多次和母亲说过‘家里没有男孩就没有吧!左不过女儿也是继承人。’但母亲见识过家族规矩的残酷之后,说什么也要为家里留下后代,她大概忘了此时的她早就过了不惑之年,也早就不适合生育了。父亲怀里的母亲在生死边缘徘徊,他将母亲的手紧紧握住想给她力量,并不停着在耳边说‘坚强些吧!你圆梦了!我们有后了!’短短几个字父亲说的极为有力,声音里几度哽咽。父亲终是等来母亲缓缓醒来,而这一次他又等来幼子成龙的好消息,他在心里庆幸着,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今生才能收获着一个又一个喜悦,将所有的不可能都变得顺理成章。在面对高额的学费时,父亲没有犹豫,他在山里劳作了一辈子,难道大山还能亏待了自己吗?大不了再辛苦几年。于是年过花甲的父亲又当起了小年轻,家里的几亩薄田种起了各种时令庄稼,院子里满院都是鸡,羊,猪各种紧销物种。只为能换来更多的票子。母亲陪着父亲整天都在山里,有时实在是太饿就吃点带来的干粮,也只是几块发硬的饼和暖壶里的开水就是早餐,中餐,更是晚餐,父母年纪大了,做起活来早就没有年轻时的手脚麻利了,他们的所有劳作都是利用时间罢了。有时地比较远,他们不便再来一次就会加点劳作,有时月亮升起老高,他们还在地里,实在是天黑着看不见庄稼了,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才直起僵硬的腰板,发现周围早就漆黑一片。地里的活计实在是太多了,多到父亲恨不得多生出几双手来,但越是心急,手里出手越慢,有次父亲想着能赶在大雨来临时将地里最后一块谷子收完,他挥动着手里的镰刀不顾额头上汗如雨下,被带起的杂草一拉,镰刀一下子割在父亲的手背上,顿时血流如注。父亲有些恼恨自己的不小心,但天空渐渐暗了下来,雷声也在不停着逼近,天际出现丝丝闪电,他顾不上手背传来的疼痛,只是胡乱从裤兜子里拽出一根杂口子的布条,用力将手背缠紧,还在不停着挥动着手里的镰刀。父亲的血粘在了每一根被割下来的谷杆上,在闪电的光影里十分显眼,终于割完了最后一根,一阵眩晕袭来,父亲瘫软着半跪了下去半天站不起来。天空闷雷滚滚,闪电如一记银色的鞭子不停着抽打,风夹杂着尘土、乱草从山梁上翻滚而下,此时站在不远的驴儿大概明白父亲是太累了,跑过来不停着用头拱他的脸,父亲抬起头,用力闭了下眼睛,甩开脑海里混乱的影像,眼前的影物清晰了许多。父亲嘴里喃喃着说‘好驴儿,咱回家吧!’父亲攀着驴背努力站起来,一个踉跄他差点再次倒了下去,手背上传来的痛楚让他有些无奈,也只是随手抓起一把黄土用力将伤口掩盖着。大雨将近,他不顾呼猫唤狗,此时它们都守在父亲的身边不停着用叫声安慰着父亲的心。他们一行才刚离开不久,雷声带着闪电,急吼吼,大刺刺,毫无怜悯之心将大地整个包裹,大雨冲刷着虚弱的大地,也冲刷着镰刀上的丝丝血迹,一缕缕钻进了泥土,化成滋润万物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