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密不透风,里面天光昏沉。
一人正在穿戴繁复流丽的云纹衣袍,雪色衣料如流水、在他修长的身躯上迤逦无尽。
许是困意未消,这人双眼轻轻闭着,漆黑的长发亦无拘无束地披散在脑后。而最奇异的,是明明身在暗室,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却蒙着一丝珠玉似的辉光,细看之下,还能看到一层如云、如羽般轻盈细致的纹理。让人联想到夜色中,吸饱了月华后幽幽绽放的昙花。
清俊潇洒,不似真人。
池婉婉来的时候,便见到自家公子已经梳洗完毕,正在整理发扣。
池婉婉被发扣上镶嵌的宝石闪到了眼睛,内心第一千八百次感叹,自家公子这喜欢亮晶晶配饰的习惯,果真与鸟儿一般无二。
“还没找到有瑕吗?”
弥乐问她,语气平淡中透着闲适,显然经过一夜的休整后精神尚可。
池婉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因为姬有瑕早已表示过想要参加狩猎,所以公子特意为他预备了一副劲弓、百支利箭。没想到寻了一早上,连七殿下那边也询问过一遍,都没找到姬有瑕的踪迹。
“有人看见世子清晨时带着剑向一条小径去了,但却不曾看到他回来。宋叔沿路过去,发现了一处断崖。公子可要去看看?”
弥乐点了点头:“带路。”
...
莲盖状的石台上布满青苔,脚踩上去略显湿滑。
边缘连接着一片陡峭的断崖,下方云雾缭绕,乍看仿佛一片狭窄的深海。一只灰雀就停在崖缝中伸展出来的树枝上,圆乎乎的身子灵活地扭动,正用尖尖的喙,一点点梳理自己的羽毛。
弥乐静静看了会儿,觉得它臭美的模样,倒是像极了姬有瑕。
他站在平台最边缘的地方,身形单薄,大风呼啸着吹过,好像一不留神就能把人掀落到谷底。
池婉婉全程心惊胆战地守在一边,做好了随时伸手捞人的准备。
半晌过去,就看见那鸟儿似乎也被崖上白衣过客的美色所迷,伸展双翼绕着他飞了好几圈。
好像画了个圈,这人就是自己了的一样。
弥乐颇为配合地伸出手指,让鸟儿在这根修长匀净的“树枝丫”上落下。
他甚至还对着它笑了一下。
池婉婉一方面觉得这个画面很美好,另一方面,又生怕自家公子阴沟里翻船,被这小妖精的萌态迷惑,一着不慎,直接陪着它一起钻入云海。
不要,千万不要,蒲小姐还在山上,还有大好人生等着你啊公子!
就在池婉婉内心疯狂呐喊的时候,弥乐轻轻一扬手。
“去吧。”他让那灰扑扑的小雀“只影向云去”,自己在人鸟恋的苦海边缘回了头。
眼看那双银靴撤回到阳间地界,池婉婉才把一直悬在喉咙的心吞回肚子。
“公子可有发现什么?”
眼看池婉婉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弥乐眸中划过一丝不解,但没有很在意,他早就习惯了自己的仆“人”们都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
只道:“有瑕确实来过这里。”
“那世子他……”池婉婉瞥向身侧深不见底地山谷,吞了吞口水,“不会是一时失足,从这里掉下去了吧。”
弥乐笑了,看上去云淡风轻的样子。
“不知道。”
“哦。”池婉婉擦了擦头上冷汗,突然反应过来,拔高了嗓门,“不知道?!”
弥乐轻轻点头,心中很不满意。
练了这么久的礼仪规矩,一旦不在人前,就能忘个精光,是该给她一个教训了。
他打量着池婉婉裙摆边缘没有藏好的碧绿叶片,慢悠悠说道。
“这断崖不知多深,你若想下去捞人便去吧。正好可以试试,看你这一束藤花又生出了多少需要修剪的叶子?拽起人来又是否足够坚韧。”
方才精神抖擞的叶片,立刻蔫头蔫脑地缩了回去。
池婉婉心虚道:“公子恕罪,婉婉知道错了。”
弥乐唇瓣微抿,冷哼了一声。
他转过身子,没眼再去看这只到处都是马脚,急需要修枝剪叶的藤罗花精。
“姬有瑕最后见过的人是罗萤,此刻不知所踪,应该也是与罗萤有关系。”说着,弥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这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
池婉婉更愧疚了,她家公子想必是被自己气糊涂了,好不容易说了一句粗话,居然还说错了。
“公子。”
池婉婉犹豫纠结再三,还是不能接受完美的公子因为自己犯错,向他小声纠正道。
“‘狗屎运’不是这么用的,您应该说,世子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弥乐:“……”
弥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是不是倒霉我不确定,但你肯定是要倒霉了。”弥乐冲身后悬崖使了个眼色,“现在就去给我找人。如果找不到,那你就不用回来了。”
说完他就走了。
“呜……”
池婉婉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家公子无情离去的背影,一跺脚,将绿色的滕身扎进坚硬的岩石中,在宋叔憨厚的笑容目送下,自己哭兮兮爬了下去。
……
弥乐回来营地,便见到自己的营帐前站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身着华服,身边却没有侍从随行。此时左顾右盼,仿佛是在等人,只等弥乐走近,她才仿佛后知后觉地转过身来,欠身行礼:“见过圣师。”
弥乐淡淡受了这一礼。
“三王子妃只身前来,是为了府上那位琴师?”
赵都旖望着赫赫有名的清泷圣师,一双杏眼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大了一圈,里头盛放显而易见的讨好和不安:“星炼小姐此前应帮妾身与圣师提过。不、不知圣师……”
“她与我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