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乐冷眼看着赵都旖端放身前、状似不安的双手:“接下来,王子妃可是要请本圣师到您的住处一叙。去见见那位琴师,还有……碰巧此刻也在您住处作客的蒲星炼。”
少年人白衣如练,如同披上了一肩霜雪,连带着秋水般的容色也冷厉不少。
他话音刚落,弱柳扶风的三王子妃蓦然间眼眶一红。
好像弥乐的脸色再沉一分,她就要落下泪来。
然而盛装打扮的女子仍是沉默不语,只不过将一双晕染着丹红指甲的手缓缓摊开。
她掌中,是弥乐亲手栽下的那株不朽兰。
也是蒲星炼近期最爱使用的发簪。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驾,等候许久的卫队载着贵人,向群峰环抱中金碧辉煌的碧霞行宫行去。
?
碧霞行宫。花团锦簇。
二王子喜爱红枫,故而连带着整座行宫都种植了不少,一派如火如荼。
蒲星炼就被绑在其中一株枫树上,抬起眼皮,就能看见无数赤红的枫叶,层层叠叠的,像是天际落下的流火。
绑着她的绳索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绑在身上越久,就越能感觉到有什么湿漉漉黏糊糊的东西透过衣衫,慢慢渗入皮肤。
蒲星炼转动眼珠,观望着四周的景象。
不只是她,侍奉三王子妃的丫鬟,负责打理烟笼阁的婢女,都被这种奇怪的绳索束缚着。每个人都双目紧闭倒地不醒,有的人手里甚至还拿着扫帚和拂尘。
至于那位叫罗萤的琴师,她被自己的琴弦吊在了房檐上。
碧色衣衫如同地上的琴身一样破碎,低垂的脸颊上也有被凌虐产生的伤痕。
这些还不算,她那两只弹琴的手才是最受苛待的。
十指指尖都被削去,鲜血溅落在那些漂亮名贵的琉璃瓦上,勾画出一片可怖的血痕。
可想而知,行凶之人对她何其怨恨。
三王子本人则是唯一一位没有受束缚的。
他穿着一身王室子弟惯穿的金色麟纹服,天枢国中,唯有王族衣饰才能使用完整的麒麟纹。
蒲星炼注意到,他像许多寻常人家的父亲们一样,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来来回回地唱着同一句歌谣。
“宝宝乖,爹娘在。春风动,百花开。”
他脸上挂着一副恰到好处的慈蔼微笑,那笑容像是被精心描画过,泛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虚假。
蒲星炼试着喊了他几声,也无济于事。
姬子琼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哄孩子睡觉这一件事,尽管那个襁褓包裹严密,也安静异常。
绳索越缠越紧,蒲星炼被勒得几乎透不过气。
她被骗了。
赵都旖抓了满园的人、抓了她,恐怕就是为了要挟圣师。
眼前这般境地,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那只栖息在她身边的小家伙在最后一刻逃了出去。
没有陪着她一起,来受这场无妄之灾。
她得自救才行。
蒲星炼不断搓动手腕,终于够到了袖袋里的剪刀。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平常不管修剪花木,还是掘土取种,剪刀都是个趁手的好工具,希望这次也能派上用场。
她握住剪刀,手腕用力从绳索下方的缝隙钻了出去。
这绳索十分坚韧,无论怎么用力都剪不断,蒲星炼有些着急,也觉得喉咙底下有些酥酥麻麻的痒,额上的汗水顺着鼻尖滴落。
那瞬间,胸前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亮了一下,明亮的白色光华顺着肩肘一路流向指尖。
随后,蒲星炼便感到这剪刀像突然开了锋,“咔嚓”一声,顺利剪开了绳索。
蒲星炼整个人摔在地上,她爬起来喘口气,看了一眼园子里毫无反应的姬子琼,将剪刀揣进怀里,向楼阁跑去。
上了楼,打开窗,罗萤就被悬挂在窗口的位置。
“罗姑娘。”她喊,“你能听到吗?”
罗萤垂着头一动不动,她失了太多血,整个人都有种不正常的苍白,简直像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
蒲星炼不敢再耽误,急忙从窗户爬了出去。
罗萤两只手分别在吊在两边檐角,想要放她下来只能将两根琴弦都剪断。
蒲星炼小心翼翼爬到其中一边,一剪子下去,琴弦断开,罗萤整个人猛地向另一侧坠去,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到一只手臂上。
几乎是瞬间,她原本将要干涸的血肉再度崩裂。
第二次,蒲星炼有了经验,爬的速度明显更快一些,但罗萤此时并无意识,蒲星炼剪断琴弦的同时,必须得将人紧紧抓住。
最好的预想,是她将罗萤抓住后,两人一起落在屋檐上,她再慢慢把人拖上去。
可惜蒲星炼毕竟没有什么爬房梁的经验。
罗萤倒下的瞬间,她就被巨大的冲击力一起带了下去。
蒲星炼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闭着眼睛、把罗萤抱在怀里,优先保护受伤的一方。
两人一起从屋檐上滚了下去,最后摔在花丛中。
一时间天旋地转。
在地上静静躺了一会儿,蒲星炼开始感觉到背后逐渐火烧火燎,罗萤则生死不知地躺在一边。
她艰难地撑起胳膊,想要去看看罗萤的情况。
与此同时,赵都旖推开了院门。
弥乐一双眼眸仿佛盛着冰雪,将整座烟笼阁的情况大略一扫,最后落在灰头土脸的蒲星炼身上。
快步走了过去,弥乐蹲下身,伸手抹去她腮边沾到的尘泥。
他无奈感叹:“此人如此之重,你就不会拿根绳子,直接把她拴在楼上?”